到五楼办公室盖章,办公室只剩小曾一个人。大家都提前下班过七夕去了。忙得昏天黑地的一天,走到一楼大厅发现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大雨。我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几寸遮蔽风雨的小天地,往地铁站走去。
地铁站人山人海,挤在人群之中,很难再把控要去的方向。人群的力量在说话——往前走。车厢已经人满为患,我也只能贴门站着。看看门上的那张脸,刘海凌乱,眼神冷淡疲惫,眼珠子因为熬夜结了小血块,黑眼圈划着大大的“八”,往下一小块脸颊肉微微隆起,鼻翼两端又写着大大的“八”。和旁边的中年妇女有三分相似。
河东先生曾写过一种小虫,名叫蝜蝂。它在爬行中遇到东西,就背在身上,而且它还喜欢往高处爬,即使无力疲惫也不会停止,不死不休。有时遇到善良的人帮它拿走背上的物件,但只要它还能爬行,就还像原来一样见东西就背。我就是一只蝜蝂。一直往前走,脚步越来越重。几年前我被风从故乡吹到这里,到现在也没能等到另一股风把我吹回去。现在我唯有用脚趾暗暗抓紧这地面,不让自己落得不体面的境地。
地铁开始启动。一瞬间,鲜艳的广告牌、黄色的脸、黑色的衣服、白色的地板变成斑驳的光影,交汇更迭。进入黑暗的地下隧道,驶进的轰隆声寂寞呜咽。明亮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冷漠的脸。
我年少气盛的那些年,还生活在我小小的故乡。常常跟着我姐去山林田野乱晃,盛夏大暑天玩热了就一头扎进清凉的西江水中。十二岁之前,我都是这样胡乱生长。因此对大自然格外亲近。小学课文有篇课文讲到放飞小鸟,我也就学着把受伤的小鸟带回家,给它涂药膏,到外面找蜷缩的树叶——那里面裹着的细细的白色虫子小鸟爱吃。一个星期之后我将它放飞,心里没有太大的触动,只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再之后有一次,我在马路边捡了一只快死的小鸟,因为赶着上课就把它暂时放在一个秘密的角落,下课时赶过去看,小鸟已经死了。
我救下了一只或许本该死去的小鸟,小鸟重新回到它的世界里快活。这当然是这只小鸟的幸运。倘若小鸟因此惦记着人的好,对人亲近,某日遭到坏人毒手,我也关心不得。除了人必经历生死病痛,其他所谓命运我一概不信。我只知道我的每个行为都不同寻常地充满意义。即使无人知晓,我曾给两只小鸟送去过温暖。
波德莱尔说,上帝造猫是为了满足人类抚摸老虎的欲望。我如今二十岁,前路未卜,在茫茫人间如蝼蚁一般过隙。平凡如我,存于人世的意义究竟何在?画饼充饥是不现实的,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臆想之中。即使抚虎要付出风险与代价,我也不愿自欺欺人。
我怕什么呢,我瞧着,那山海远阔,指日可攀。
2018/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