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大约是村子里最贫寒的人家了。父亲是远近少有的“文化人”,书读到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上初中时就吃了“国家粮”,因为我爷爷做过国民党保长,还有父亲的两个叔叔去了台湾,父亲回乡后没能入党提干,耕种乡里一辈子。一直到现在,我74岁的老父亲表里还透着读书人的气质和涵养,话不多却从没有一句废话。
安徽沿江有个自古闻名的木材集散古镇---刘渡。 80年代初,我们村一些头脑活泛点的壮年村民开始做起“拉板车”“放排”生意,从祁门县和休宁县买下或新或旧的木头,为避过木材检查站收费,夜间用板车从崎岖的山路拉到山间溪水,用铁丝或绳子将木头绑起来,扎成木排,人站在木排上,从激流溪水中沿水而下,艰难地把木材运输到刘渡镇卖掉。个中艰辛可想而知,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险。小时候,父亲一出门最少一个礼拜,我们小小年纪都知道,父亲扛一根沙木杠回家就意味着这趟生意赚钱了。可是时运不济,非常努力的父亲,亏多赢少,家里欠债多了起来。偏偏在那个年月,家里的耕牛又死了两个,我记忆中,有一年家里耕牛死了,父母很伤心的哭了。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吃饭时,大人愁苦唉叹,不知道何年月才能还清欠债。每到过年,父亲是最难挨的,要债的纷沓而至,家里拿不出钱来还债,也没有钱过年。有一年腊月二十二,家里日子紧,让我捉几只鸡去铜陵菜市场卖。我坐三轮车,换机船过江,一路走到铜陵市菜市场,夜宿大通铺,第二天回家,如此折腾,回来也没有剩下多少钱。
灾年时,我们家大约有一两个月青黄不接,没有粮食吃,母亲拿着瓢挨家借米度日,那时候最好借的是村里的“五保户”,一个干瘦而善良的老头,正因为如此,我自小对“五保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我在镇中读高中时,一周的伙食费是两块钱,母亲给我准备好满满两罐头瓶装的咸菜,通常从周一吃到周四,胃里总是酸咸菜味道,周五周六则在食堂每顿买一毛钱的蔬菜吃。高一的时候,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摔下昏迷,老师连连说这孩子营业不良。有时候家中拿不出两块钱来让我带去学校,母亲就去借。农家的孩子是不乱花钱的,我那时都是周日下午挑着米,步行十几里路返校,舍不得花五毛钱坐三轮车到镇上。
后来去江对岸的铜陵读高三补习班,路程更远了,为了省下路费,我一个月回家一次。挑一担米步行十多公里到江边,花五毛钱坐机船过江。从码头到学校的公交车是两毛钱,我每次犹豫再三舍不得坐,咬牙坚持步行几公里。
贫寒的岁月使我长大后不敢轻易举债。上个世纪90年代末以后,房价开始慢慢涨起来,我那点微薄的工资是买不起的,同事们纷纷贷款买了房,而我一直没有举债买房。很多人笑我眼光短浅,他们岂知贫寒子弟经历了怎样的欠债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