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物，是必定会死亡的。无论是驰骋草原的雄狮，掠过高山的鹰隼，亦或是参天的巨木，终究都会死亡，化作一缕灰尘，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人类作为生物中的翘楚，在漫长的进化中，他们不满足于只是接受死亡的现实，而是开始思考何为死亡，人必将死亡，那么生命又有何意义？

所以人类开始探寻生命的本质，虽然这仅仅是一个伪命题，不过却能让人类获得心理上的安心。

我看到，他们经过几万年的演化，对于死亡这个未知的事物的观点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最喜欢这么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可惜的是，我没有接触到他的亡魂，不然我一定要看看他的英姿。

我后来明白，人类是对于死亡的态度多种多样，大多数是害怕，迷茫，可是有一些人，他们虽然不清楚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可是他们却可以坦然的接受死亡这一事实。这样的人大多都已经参透了他们的人生。也许他们并不清楚他们从何而来，可是却知道他们是谁，将要到何处。

我挺喜欢接触这类的亡魂，他们身上有着特殊味道，就像是稍纵即逝的山涧清泉，或是若隐若现的桂花香。这种简单清爽的感觉，不是常常能遇到的。

所以站在岸边，散发着这种独特的味道的那个亡魂吸引着我。

我驾着木舟来到他身旁。

亡魂已经是一团影子了，没有具体的形态。可是我却知道他在打量着这里。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荒凉的冥河，远处昏暗高远的天际一成不变，隐匿于远处的深渊回以凝视。

“这里就是地狱吗？”

我有点诧异，来到这里的亡魂，要么惊慌失措，要么迷惘无助，要么低落无神。很少有这么自然的。

“地狱？不，这里是冥河，生与死交界的地方。”

“哦？生与死交界的地方？有趣。”

我越来越惊讶，这个人好像是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

“你知道你死了么？”我像往常一样提醒着亡魂。

“知道啊。只是没想到死后居然还会有意识，真是神奇，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世界还不疯了！哈哈哈…”亡魂爽朗的大笑起来。

看着他这样，我也不仅轻笑一声，“你很特别，很少有人能如此坦然的面对这里。”

我将手掌放到亡魂身上。

“格致，63岁，死因：安乐死。”

“安乐死？”我一愣。就我所知，就算是被病痛折磨的人也很少选择安乐死，一方面是一些国家不允许，一方面是人类的求生本能。所以我很少碰到安乐死的人。

“哈哈，难道有规定安乐死的人不能进地狱？”

我听了，嘴角拉起一点弧度：“那倒不是。”我坐在了他的旁边，“只是我很少碰到安乐死的人。很好奇。”

“没什么的，就是胃癌太痛苦了，不仅我难受，还要拖累家人，安乐死又没有痛苦，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难道你不害怕吗？”

明明是一团影子，我却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一会，稍显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我当然害怕。”

“人生啊，真是精彩的很。生而为人，我很幸运。回想起来，以前所经历的的一切都像是在看电影一样清晰可见。不管是开心的，不开心的，最终我都找到了我的幸福。我有着我喜欢的人，喜欢做的事，喜欢吃的食物，人生真是怎么过也过不够，才几十年，真是太短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还有很多美食没品尝，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当我做出安乐死这个决定之前，我也很害怕啊……”

格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你知道，人生并不只是自己。我爱的人胜过一切，我不能拖累她。所有的害怕与不舍，在幸福面前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按照流程走。

“格致先生，我的使命是将未亡人的话语送给你，作为你死亡的第一份礼物。”

他一愣，我就已经将冥河变得清澈了。

卫叶的身影清楚的出现在冥河中。她站在山巅上，俯瞰着整个小镇。手中的骨灰盒早已倒空，灰色的光点随风而走，不知道会散落在何处。

“如你所愿，让你随风而行……”

卫叶站在原地久久的沉默。时间越来越晚，小镇上开始点灯了。零落的灯光照耀的是一个又一个幸福的家。也许疲惫的丈夫才回到家中，贤惠的妻子将最后一个菜装好端上饭桌，放学回家的孩子大叫着好香啊奔向饭桌，等待着爸爸和妈妈。饭中闲聊着一天的趣事，思考明天早上要吃什么……

卫叶转身离去，离开的方向却不是小镇。小镇的灯火不是为她而亮，天上的星星会照亮她前方的路。

画面消失了，格致却还在盯着漆黑的冥河发呆。我十分有职业操守，从来不会打断这些亡魂。

“再见……”过了许久，我才听见格致颤巍巍的说了一句话。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他在流泪。

无形的眼泪落在冥河，掀起一圈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站起身来，面对远处的深渊。

“那里就是地狱？”

“那里就是地狱。”

我回以肯定的话语。

“死亡的人在这里接受新生最后的洗礼，然后纵身投入地狱，将自己的一切都抹除，面对真正的死亡。”

我在他身后解释道。

他并没有回话，只是凝视着深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向他的背影致敬，转身继续在冥河中行驶。

好像冥河与深渊距离很远，其实仅仅一瞬间，亡魂们就不见了。

格致走后，我明白了所谓轻于鸿毛、重于泰山都不是常态。每个人的死亡都是独一无二的，平凡的死亡才是常态。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个成长轨迹。读书、工作、娶妻、生子，然后或是因为病痛，或是寿命燃尽，都不可避免的被死亡拥抱。

或许在生命的内容物他们都不相同，可是在同一个框架里面，能将如此平凡的生命演绎的如此精彩的人们，他们的死亡就如同那一句话：生如夏花，死如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