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嘉雯有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古怪精灵。睫毛反翘,象密密的丛林,神秘而令人向往。她的笑容象春天的阳光,透明干净,纯洁灿烂。大家都很喜欢她,经常有人送她礼物。
杨波送给她的巧克力最多,甜蜜的让她承受不住。她喜欢杨波。她需要甜言蜜语,她要同伴分享她的幸福。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和杨波在操场上散步,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她需要男孩子的保护。她象所有漂亮的女孩一样有强烈的虚荣心,她愿意自己周围有无数的追求者,象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自己。
她的家在工厂,父母都是工人。虽然说不上富裕,但是一家人却也其乐融融。随着郝嘉雯的长大,花费日益增多,工厂的效益也不行。于是郝嘉雯母亲开始做起了生意,推销医疗器械,母亲很辛苦,也很忙,有时天南海北的跑生意,十天半个月都不能见上一面。
郝嘉雯理解母亲,但却感到生活中少了很多东西。有时候想妈妈,她那明亮的眼睛就没有了光彩,晚上躺在床上,总是回忆起和妈妈在一起嬉戏的美好时光。早上起来,郝嘉雯的被角总是潮湿湿的。
杨波很善解人意。他总是能够在郝嘉雯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郝嘉雯的面前。
天冷了,下雨了,她心情不好,他会写:“你的忧郁是那样美丽,就像那个雨巷中,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令人着迷。”考试没有考好,恨不得一头撞墙,他会写:“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够在原地爬起来。”和同学闹别扭,不开心,他会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必追求人人满意,事事完美。”
总之,他的小纸条紧紧的抓住了郝嘉雯的心,让她感到温暖,感到可靠,感到踏实。他们两个人沉浸在美好而甜美的爱情中不能自拨。
无奈,老师给两人的家长打了电话。
一天,老师被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熏的差点晕倒。她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穿着华丽而俗气。她说是郝嘉雯的妈妈,她很忙,她没想到孩子会犯这样的错误,她请老师多费心。
她说:“小学,初中,郝嘉雯都是班上的尖子,她勤奋,乖巧,就是倔了点,不太听话。有一次,我说她,她不服气,我就说,‘那你就去死吧。’她真的就爬上阳台往下跳。真没把我吓死。”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了。
她开始给老师诉说自己的辛苦,为了郝嘉雯,她是如何起早贪黑的奔波,如何低三下四的求人,如何在酒场上一杯一杯的吞咽那令人作呕的液体,如何面对老公不信任的眼光和郝嘉雯日渐疏远的情感。
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无所顾忌的说了很多,她才意识到压抑许久的苦闷,在这样的场合被宣泄出来,是多么不合适宜。为此她感到不好意思。老师说:“没关系,咱们都是母亲,为孩子付出一切也是心甘情愿。”
正说着,郝嘉雯来了。
郝嘉雯妈妈拉过郝嘉雯,本想说教几句,可是一看郝嘉雯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内心的火压制不住,一抬手就给了郝嘉雯一个耳光。然后自己就痛哭起来。郝嘉雯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憔悴的妈妈,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郝嘉雯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在老师的面前,她要控制着自己,不让那不争气的东西留出来。
一晃3个月了。3个月没有妈妈的音信了。听爸爸说,妈妈去新疆了,那里有她以前熟悉的朋友,几个人合伙做生意,可能是生意不太好做,妈妈一直都没有打回过电话。
她觉得憋闷,心口堵得慌,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想到了杨波。只有他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会给自己写那些鼓励的话。可是,自从那次,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因为他们答应家长,要分手,还是当着老师的面。她不好违约。可是,她现在心里难受得很,如果不说出来,她会死掉的。
这一次,她很谨慎,她用纸条约杨波晚自习后在操场见面,她有话要说。晚自习的铃声响后,郝嘉雯迫不及待的跑到操场等杨波。几分钟后,杨波来了。杨波问她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于是两人在看台上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郝嘉雯说:“你现在好吗?”杨波说:“好。你学习还好吧吗?”“还行。你还会给我写那些纸条吗?”
杨波沉默不语。“我怀念以前的日子,那些纸条我还保留着,每到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看看他们,就好像你在跟我说话。现在,没有人跟我说话,大家都很忙,你也很忙。我知道,可是,我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杨波的心里有微微的心痛。
现在,杨波听到郝嘉雯这样说,他也有点自责。男孩子那种怜香惜玉的本能让他不由得拉住了郝嘉雯的手。郝嘉雯没有反抗。她只是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好像今天如果不说完,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说着哭着,哭着说着,不知不觉熄灯铃都响了。
杨波拿出面纸,一张一张,递给郝嘉雯,等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去的时候,一束刺眼的强光罩住了他们,是校巡视队的老师。
第二天,几乎全校都知道高二某班有一对倒霉蛋在操场被巡视的抓住了。
郝嘉雯起先还给同学解释,后来,也不解释了,随他们说去。
她一点书都看不进去,不光是不懂,重要的是不想。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她似乎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停滞不前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受,怎样解释。或许谁都不需要她的解释。她没有话可说了。
她想逃离这个世界。她看到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横斜里舒展出舒展出一两个细细的枝条,在夕阳下静静站立,像一幅油画,说不出的古朴和奇异。天边的云霞,有的绚丽,有的深沉,仿佛是背景音乐,让它不变的姿态有了韵律。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中写到,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诱惑,他们拼命的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怦然关上时,他们发现自己在地狱。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黑色幽默,让渺小的人们难看无助。
逃离,郝嘉雯一直想着要逃离。
当我们怀着某种虚幻的愿望,极想在生活的秋千上荡到生命的最高处,发现最终回到的还是它原来的位置。郝嘉雯厌烦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可以做。功课,面目可憎,不忍目睹;爱情,早以破碎,不堪回首;家庭,毫无温暖可言。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很快。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一天中午,几个中年妇女突然闯进郝嘉雯宿舍,一进门气势汹汹的问:“谁是郝嘉雯?”当时,郝嘉雯正坐在上铺的床上看书,见有人找自己,就答应了一声。
没想到一个女人出其不意的抡起地上的方凳就要朝郝嘉雯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你妈害死我们了,想参加高考,没那么容易。”郝嘉雯吃了一惊,本能的往墙角靠了一下,没有砸着。
宿舍里的人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拉扯当中,一个舍友明白过来,悄悄跑出去叫来了保卫科的老师。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师拿着警棍才把她们拉出去了。
保卫科里,几个女人因为保卫的强行拉扯,胳膊受伤了,大发脾气。“你们这是什么学校,打人呐?欺负人吗?”科长也不是好惹的,说:“你们再胡搅蛮缠就别想离开这里。”女人呜呜咽咽的,说着哭着。
原来郝嘉雯的妈妈欠了人家很多钱,她在新疆不是做生意,而是躲债;不是生意赔钱,而是赌博欠债。好几十万呐。她爸爸拿出所有的积蓄,不够;东借西借,下跪求饶说好话,不够;甚至变卖抵押一些稍微值钱的东西,还是不够。这些人没有办法,找不着她妈妈,找她爸爸又不解决问题,只好找郝嘉雯,想要阻止她参加高考。
郝嘉雯坐在床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不相信,自己深爱的妈妈会是一个赌徒,而且还欠了那么多赌债,她要毁了这个家呀。
在高三学生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郝嘉雯不见了。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没人接。通知其他亲人,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郝嘉雯去了哪里?或许她很快就回来了,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