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口活了五百年的老井
五百年前一次山洪爆发
一股地下泉冲出地表
开启了一口井的前半生
那时的山还是蛮荒之地
杂草丛生 野兽出没
山风凛冽 天高云淡
我白露为伴 清风为友
日夜吐露山泉
冲出了一畔溪流
溪边绿茵纷纷
鱼虫欢歌
那是我美妙的童年
一百年后
寂静的山野来了一群人
听说他们是灾民
平原没有栖身之地
跋山涉水
筚路蓝缕 以启山林
他们被童年的我深深吸引
我是那么天真 晶莹 欢愉
汩汩溪流唱着泉水叮咚
慰藉了这群无家可归的人
一个男人说
不如驳一口井吧
我便开启了一口井的少年时光
男人为我做了牢固的石头墙壁
又在溪水边种上垂柳
我一仰头便能看到如发的柳枝舞动
好似女人的腰肢
花开季节
蜂蝶环绕
男人娶了女人 生了孩子
女人在井边洗衣服
孩子们在井边戏水嬉闹
我再也没有无尽的寂寞
山风不再凛冽
四季不再无聊
我的甘泉滋养着越来越多的人
村庄亲切地叫我老井
我在一次次的新生儿哭啼声里醒来
又在一次次丧葬恸哭声里沉睡
我到了中年
老态初现
井壁常年长满青苔
但泉水甘洌如初
三十年前
熟悉的新生儿哭啼声又一次响起
是一个女孩儿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人间五月天
垂柳正拂动着柔软的腰肢
一个人淘气的男孩
推着襁褓中的女孩的婴儿车
噗一声跌进溪水
女娃哇哇大哭
似清脆的铃铛
大难不死
女孩在春风里渐渐长大
她会调皮地用杯子舀着一杯杯井水往外倒
又任性地摘一把柳树籽往井里洒
还牵着牛儿 马儿来喝井水
我全不在意
女孩儿已经成了我晚年的寄托
我已经是一个垂暮老人
女孩就是我的孙儿
看着她嬉闹
听着她的笑声
我便感觉一口井的存在还有意义
女孩儿夏天爱吃西瓜
我便用冰凉的山泉把西瓜冰透了给她吃
女孩也爱找我玩
一放学就丢下书包给我洗青苔
或者滤掉井面的枯叶败枝
十五年前
井边的院子热闹异常
人声鼎沸
除了山里人
还来了一批城里人
他们喝着泉水 直呼山里水好喝
作为一口老井
我如此自豪
只是
女孩从此离开了我
女孩的家人也相继走出了山里
原来女孩考上了外地大学
山里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少
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年轻人走了
只留下老人
一个个老去
包括我
没有人给我洗青苔了
没有人在井边洗衣服了
头顶的垂柳也怏怏地
陪着我这个不说话的老头
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哇凉地
是我体质变差了吗
村庄渐渐荒芜
野山猪又跑出来了
野鸟也飞出来了
原来的山路被杂草淹没了
我的井面也积满了枯叶残草
扼住了我的呼吸
我知道我的气息不多了
我做了个梦
梦里有凄清的荒蛮时代
有欢声笑语的童年和少年
有人丁兴旺的中年
还有女孩跌进溪沟里的哭声
有女人谈笑洗涮的杂声
有男人劈柴喂马的身影
有点着火把在山路夜行的山里人
醒来
我老泪纵横
我是时候回归地下了
我本是一股地下水
只因那一次山洪
才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感受了人间冷暖
我也会出现在女孩的梦里
就像当年看着她嬉闹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