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人错过的魂,曾经拥有就是永恒——
她今天去了城东的女蜗神殿,他也去了。
但他们始终还是没能遇到。因为他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他有些失望,二十五年来他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却永远都和她擦肩而过。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每一次都乐于打听她的消息,每一次都安排时间要与她相会,却总是和她时间空间交错。他不明白这是命运的故意捉弄,还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劫数。
她也是知道他的。这个苏州城内排名第一的富豪,年少便继承庞大的家业,经营着城内城外数不清的当铺和药店。她知道他是关注她的,因为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为了一睹她的芳容一掷千金买下最好的观望台,又说他不停的打听她的所有喜好。说得太多了,她不是无情人自然有些心动。
但是他却是始终没有来见过她,她默默的等着,想见他一面,又怕真见了他一面。
她是一个凡人。
却是一个被捧为圣女的凡人。
她一出生就被上一届圣女指定,从此离开父母的怀抱,被供养在圣女殿内。在那里,她拥有无数奴婢,拥有至高权利,只是她没有自由。
每个月她可以出宫三次,但却依然没有自由。
坐在她金碧辉煌的金銮轿内,她被蒙上面纱,只允许偷偷的朝外偷望上一眼。从圣女殿到女蜗神殿,然后在大观台上为苏州城祈福,再被簇拥着回到圣女殿,继续她干渴无聊的生活。
她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日,她在回宫的路上被一群人拦路挟持,侍从被杀害,金銮轿被人砸毁,她被人迷昏。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自己被人丢上马车,扯去面纱,放在一间柴房。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在一艘船上,床塌前一个年轻男子正迷恋的看着她的脸。
她一惊,伸手想遮住自己的面容,却惊厥面纱早已不知踪影。
姑娘,你没事吧?那男子见她醒过来,立即收回爱慕的眼神。
她看看四周,虽然身在船内,她却丝毫未感觉到晃荡,而自船内装潢的布局看来,此人身份定是尊贵的。那么,她是被眼前这人救下了。
多谢恩公相救。她勉强微笑起来。
小恩小惠,何须言谢。男子客气的站起来。姑娘,为何你会被人迷昏在柴房之内?
她支吾着,不知从何说起。
那男子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只好帮她找个台阶。姑娘,如果不便说,我不勉强就是。你既然无大碍,我自然也留你不住,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随即坐起。这里是哪里?
我这艘船是要去杭州送货的。
她心头一惊,多年来未经历过的波澜让她有些心悸。那我是回不去了,我家在苏州城内。
那男子踌躇片刻。如果姑娘愿意,可随我一起去杭州,然后再一起返回苏州。不瞒姑娘,在下也是苏州人士。我是沈炀楼,请问姑娘…
沈炀楼!
她有些震撼,居然是他!那个传闻中不住打听她的富豪。
我…我叫梦娘。她含蓄的说着,并有意略过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便寄居在他的船内。沈炀楼从不吝惜他对她的喜爱之意,每天都极尽奢华的为她夜夜笙歌,以博得她的的一笑。日出日落,一天天的轮回,时间在湖面上无声的流淌,她看着身边日渐熟悉的面孔,真实的感觉到自己就要爱上他了。
是的,她还没有爱上他,或许说她是不敢。
她是圣女,本该无欲无求无爱无恨,而他,只是一个男人,千千万万个男人中的一个,她所有虔诚信徒中的一个。她怎么不可这样作践自己去讨得信徒的欢爱?
梦娘,原来你在这里。
沈炀楼轻柔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也一刀斩断她正要决灭的情。
在想些什么?是在想我吗?他靠过来,深深的笑话她。
沈公子,你知道苏州城的圣女吗?
他愣了一下,她还是感觉到了,她听见他低低的吸口气。
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么,你见过她吗?
没有。
为什么?
那边沉默了下来,似乎突然陡升伤感。
沈公子,在苏州的时候我就听说你为了圣女不惜一掷千金,可是事实?
没错。我一直想看看她,想知道她的美貌是否真如世人所描绘的那般魅人,但不知为何,总是阴差阳错…直到那天在码头救下你之后,我才惊厥天人之貌,想必那圣女也不过如此了。
她有些恍然。原来沈公子也是个贪图美色之人。
沈炀楼闻言急急的解释道。梦娘你别误会,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何况是我这年龄正胜的七尺男儿,但那圣女始终是不可高攀的圣洁之物,我纵有贪念也不过昙花一现,何况我现在身旁还有你这美貌娇娘…
翠西听到这里低下了头,美丽的眼睛渐渐浮起了泪花。
他们终于见面了,但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她就是她,她更不愿打破这短暂的甜蜜。
幽幽叹了一口气,向远方的湖面望去,夕阳将湖面染的血红血红…
于是一路上,她很少再言语,无论沈炀楼如何逗弄,也总有一分摆脱不了的惆怅。行至杭州,她更是不愿踏出船只半步。
她相信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一样,她现在无处可去,也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和一些人,某些东西注定是不会改变的。而她也最终还是要回去她原来的地方,过着和原来同样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俗世,自然不必去沾惹这一身的烦恼,以免将来回到圣女殿徒增感伤。
但她不愿涉足尘事,尘事却依然向她步步逼近。
原先绑架她的那群劫匪居然追至杭州,并趁沈炀楼外出的空闲袭击上了她所在的船只。当那群豺狼般贪婪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感觉到死亡的味道从未有过的接近。
你们不要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跳进这河里。她站立于船尾,全身颤抖,冷风一股股侵蚀进衣袖,恐惧的味道被逼得寸步不离。
嘿嘿,小妞,上次让你给溜了,这次看我还不把你抓回去领晌。为首的男人***荡的笑起来。
领赏?谁要抓我?
怪就怪你人长得太水嫩了,一副欠干的搔样,我们老大就看中了你的骚劲。哈哈,所谓贞洁圣女,还不就是我们蛇虎帮口里的一块肉。
周围的男人都大笑起来,那声音是放肆的,原始兽性的,她从未感受过那样强烈的欲望,尽管只是言语上的猥亵,她还是感觉自己已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看着一群人渐渐的围过来,她一咬牙,奋力跳进了湖水。
结束了吧?一切应该已经就此结束了吧?
她痛苦的回忆着,先前所受的侮辱让她再次全身疼痛起来,她不住的哭出声,伸出手,她抓住的那只手立即反抱住她,紧紧的,让她立即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梦娘,你没事吧?又是那句熟悉的话语,她立即明白,自己又再次的被那个叫沈炀楼的男子救了。她欠了他太多,她该怎么办?
梦娘,你放心,蛇虎帮不过是一个小帮派,我一定会帮你教训他们的。
沈公子…
梦娘,你不要怕,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以为她害怕,立即握住她的手。
保护我?她被他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你要保护我?这算是承诺吗?
是的,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真的。沈炀楼眼神柔柔的,像是怕吓着了她的轻柔。
她被他抱在怀里,眼泪更是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
梦娘,你怎么哭了?是受伤了吗?哪里痛了?看见她又开始哭,他焦急起来。
很痛。她哭得有些无助,将手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心痛,是因为爱上了眼前这个男子吗?
这一夜他看她的样子,让她深深的爱恋着他。那是她难以承载却想要一手掌握的幸福。
于是他们两人在世人的眼中相爱了。
他年轻,她美好。在这么一段返回苏州的有限时间里,他们快乐的相爱着。
她终于知道情到深处是一种什么感觉,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去爱,为了对方的一句誓言,甚至可以等到天荒地老。
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执着,却只为了一个不能爱自己的人,她矛盾的陷入痛苦之中,但是每次面对沈炀楼的微笑和温柔,她还是媚眼如珠,笑容灿烂。
她突然希望这归程的路途就这样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却有一天,沈炀楼问起她的家事来。梦娘,你家在苏州哪里?
她感觉自己在心底打了个冷颤。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回去苏州,我会立即向你提亲。他执起她的手,满眼满脸的幸福。我要娶你为妻,我唯一的妻。
她一时间不能回答。在他的脸上,她看见了未来,看见了本不该属于她和他的情欲。幸福…其实离她很远的,所以她根本就得不到。
你愿意吗?他还在问她。根本不需要答案的,他以为她一定会点头。
不,我不能。
笑容冻结在他的脸上。她看见他冰冷的面孔说出同样冰冷的话。为什么?
因为我是圣女。苏州城第十八位圣女。那个与你一直有缘无份的圣女。
下雨了。
今夜的雨下得狂烈,来得突然,也许是上天也在哭泣吧。
沈炀楼走了,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她的房间,丢给她的是无止境的悔恨和无奈。
也许该放弃了吧,短暂的分离和决情是应该的,谁叫她是圣女呢?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圣女,但这是她的宿命,终将孤独至死的。
哎,其实她不该欺骗他的。她的愧疚就像烟火不真实的闪烁着。第一次,她选择了喝酒来解脱心中的罪。然而,这酒却一喝就醉,滚烫的不是烈酒是而是她高浓度的失意。
这就是她爱错的代价,这就是她付出的结果。
她努力微笑着,他的离开是正确的,避免了一错再错。但是,为什么她却更加心痛于他的离开?
十月的冷风刺痛她的脸颊,尽管浓烈的酒在她体内肆无忌惮的翻滚,她依然觉得冰冷。她无力的搓揉着,爱情的温差真的是很冷…
门开了。沈炀楼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他也定定的回视着她,没有任何的言语,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
最后她笑起来,应该是梦吧,沈炀楼是不会这么看着她的,他也不该再来看她的。
但他却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她听见他叹口气,梦娘,你这是何苦呢?
梦娘?谁是梦娘?她迷迷糊糊的想要脱身,却被他抱得更紧。我不是梦娘,我是圣女,是你们这些俗人不可侵犯的圣女。
你醉了,我好心痛。他再次叹气。
她笑起来,这一定是在做梦,他居然没有怨恨她。
梦娘,我爱你,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对不对?他问她。
她不回答他,反而爬上他的身子,双手捧住他的脸,却依然视线模糊。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手掌覆住她的。梦娘,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讽刺的话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却一点也不生气他恼怒的模样,反而是被他牵动心旋的露出笑颜,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
你不喜欢吗?
她的一句话让他停止了呼吸,并且很快的转变成一种认真的神情,在他眼眸里的柔光像是在探究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般,让她害怕起他严肃不笑不语的神情下,带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怎么,你不喜欢吗?她再次问他。
哎…她看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且向她缓缓的靠近。
也罢,能够拥有你,一次也好…
终于回到苏州了,这个她曾经魂牵梦饶的地方,她注定孤独的方向。
我该走了。她对他说。
他看着她,贪婪的眼神紧紧的盯住她。梦娘,这一离别,可是生生世世?
她默而不答,想让他理不透她的心,此刻的她,很想永恒至此。女人的心,总是贪婪的,昨夜才想要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今晨醒来却完全否认了昨夜的念头,而新的念头,却是想长久的永远在一起。
梦娘,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应该能吧。她幽幽的说,又立即摇头。不,我们不能再见的。
但是我会想你。沈炀楼立即执起她的双手。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更怕再见到你,你已经是不可亵渎的圣女。
我本来就是。
在我心中你不是,你不是圣女,你只是一个女人。沈炀楼将她豁的抱紧。是我沈炀楼曾经拥有过的女人。
她惊恐起来,害怕他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
梦娘,可以不走吗?他不放过她,步步逼问。
沈炀楼,我是圣女,我可以不做圣女吗?她笑起来,这个残酷的问题立即粉碎了两人的奢望。
苏州城的圣女,是一生一世的,谁要是敢亵渎,将被焚烧祭天。
怎么,胆怯了?她笑起来,那笑容残忍无比。在决绝的边缘,他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既然害怕,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那么,我们的感情呢?他问她。
她摇摇头没有作声,事实上她是无法出声,她快要哭了。
他解读着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却不能给自己一个释怀的答案。
就像再美艳的玫瑰,凋落才是本真的归宿。
她真的走了。
她是背着他离开的,她知道他一定还在望着她的方向,所以她不敢回头看。任由泪水一点点的蔓延,她转过脸,不让沈炀楼看见自己的脆弱。
心再一次无休止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在突然之间死掉了。失去爱的人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像是在胸口烙下一个永远的记号,跟着她的呼吸直到心跳停止。
转过拐角,她忍不住扑倒在一颗树下。
她真的很爱很爱他,却可恨她是圣女,可恨她是他唯一不能拥有的女人!
怎么,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伤感啊?一个猥亵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吃了一惊,抬眼便看见三个粗壮的男人向她靠过来。
你们干什么?
嘿嘿,臭娘们儿,害得老子整日东躲西藏,今天终于等到你了!为首的刀疤男人凶狠的说着,并且粗鲁的将她一把抬起。
你们是蛇虎帮的人?
拜你所赐,帮派早就被你男人灭了,老子只好在你身上报复了,姑娘,对不起了,如果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可千万别怪在你爷爷我身上啊,嘿嘿!
放开我!她挣扎起来,岂料那男人却硬朗得如坚硬的岩石,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徒劳。
别折腾啊,老子一会儿收拾你!那男人恶狠狠的嚷道。
不,她决不能让这几个恶心的男人玷污,自己心爱的男人不能和自己相守,这已是莫大的痛苦,现在还要受这几个歹徒的欺凌,她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
罢了,罢了,总归是一场折磨,还不如早日了断的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为圣女了。
原来她真的与凡人不同,她的灵魂是不灭的,亦可以自由选择轮回或转世。
她死了。
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出身体。看见自己脑袋撞在石头上所绽放的斑斑血迹,看见鲜红的血液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般在身体下散开。
她看见那几个原本想要玷污她的男人惊恐的跑开,脸上有着不可思意的恐慌。她笑起来,自己总算保有了一身的清白。
后来她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奔向她,哭喊着苏州的圣女死了,苏州就要大难临头了,哭声连成一片,渐渐的,街道被堵塞了,几乎整个城镇的人都来为她哭殇。她想上前告诉他们自己就站在这里,可是当她伸出手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亡魂。
她只能这样飘忽在半空中,任她怎么呼喊怎么伸手触摸都无济于事,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见她或知道她还存在着。
她想到了沈炀楼,他也在这群人里面吗?也在为她的死而难过吗?
她一个一个仔细找着,人群里却没有他。
但她却找到了黑白无常。她被带到孟婆跟前,孟婆为她盛来清澈的孟婆汤。圣女,你喝下去吧。喝了就都了结了,一切都散了。
不,我不想喝。她摇头。
哎,你这是何苦呢?孟婆无法理解的叹口气。你这样的例子我看得多了,最终还不是自取灭亡,听我一句劝,还是早入轮回的好。
即使是自取灭亡,我也不怕,我现在不是圣女了,我要去找沈炀楼。
但你却是个女鬼。不转世投胎又不愿升上极乐,漂浮于人世,会被记忆所折磨,那种痛苦的生活是你无法忍受的。
她沉默起来,不愿搭理。
孟婆向她摆摆手。我知道我劝你不住,你去吧,哪天想要喝我这孟婆汤了,我就在这里侯着你。记住,人鬼殊途,你只能以实体见他三次,你定要珍惜这三次啊。
她看着她急忙的奔出去,只好叹口气,只怕那时已经人不是人,鬼也不再是鬼…
她终于又见着了他。
但当她见到他的时候,沈炀楼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沈炀楼。
他许久不曾梳理过的长发飘散下来,眼神迷幻,胡须参差不齐,浓烈的酒味层层的包裹着他。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绝望的痛苦,她忍不住用颤抖的手触摸他的脸颊,一滴泪落在她苍白冰冷的手上,然后穿越,直直的落入尘埃。
她听见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梦娘,梦娘,我的梦娘。
她心痛欲裂,立即现身见他。
梦娘,是你的魂魄来见我了吗?他惊讶的叫出声,在她没有回答以前先拥住了她。
这一夜的大雨又突然的到来,下得两个人心慌。她抬眼看他,那眼底的疲惫让人心痛,她又再次伤心的哭起来,他们紧紧相拥,这样的夜晚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而她现在却已是一片魂魄,所能奢望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一夜能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雨停了,也更凉了,漫天都是繁星,过不了多久,阳光会洒在她的身上,她就会再次离开。
梦娘,可以不走吗?他不愿她离去,再次问她同样的问题。
她幽幽的叹口气。沈炀楼,我变成鬼了,我可以不做鬼吗?
不,梦娘,你没有死,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噩梦!他愤怒的只手砸向墙面。为什么我们生无法在一起,死了又更加的残酷?
天亮了。她空洞的看一眼发白的天空,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
梦娘,答应我,今晚你一定会再来,我等你。在她消失以前,他撕心裂肺的吼着。
她以为自己第二天不会再现身,但是当她听见他痛苦的呼唤后,还是忍不住的出现。
她喜欢上他修长的手指,他深沉的眼神,还有他柔顺的长发,以及他的一切。每一次感觉到这种全然无望的爱意,她都像挣扎在旋涡里。活着,她无法给他全部的爱,死了,她已经再也给不起,这是何等的悲哀。
第三天晚上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见他,只在他身旁默默的看着也好,但她有一个鬼魂的理智,却抵抗不了自己的感情。她只好臣服在欲望的角落,放任自己最后一次的爱欲。
离别前,沈炀楼紧紧拥住她,久久的不肯放手。
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了。
梦娘,我舍不得你。他说。我没用,我居然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她安慰他。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对爱期待得太多。沈炀楼你要答应我,这一次我走了,就将我彻底的忘记。
忘记,谈何容易?
我们之间没有谁非要谁不可的,沈炀楼,你把我忘了吧。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她,他已经无话可说,再强烈的语言再缠绵的思念又如何?依然无法阻止她加速离开的步伐。
她拨开他前额的黑发,轻轻的吻了上去,然后印在他柔软的唇上,留下无数个深沉的印记。天亮了,她感觉到自己正在离去,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无声的消失在空气里。
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白天她在尘世中游荡,夜晚她潜进爱人的房间,看着他思念她,淡忘她,直至遗忘她。
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却已经无能为力。思念层层叠叠,他爱恋的表情还历历在目,现实却已经变得荒唐。
而她却止不住的眷恋,这种眷恋如此深刻的折磨着她,有时候甚至超出了她的承受力。如果鬼有死亡的话,她应该已经死去千百回了。
孟婆说得没错,她这是在自取灭亡,被记忆所折磨,这痛苦的生活是她无法忍受的。
她一个人绝望。一想起他曾用那双绝望的眼睛深情的看她,曾对她许下百万分之一的承诺,她惟有用绝望可以描述。
这思念似一把心头之刀,曾经切断她如花的生命,如今又换得无止境的寂寞,到最后被撕裂的恨覆盖了爱欲,变成了无数折磨她的心魔。
但她依然舍不得离去,她依旧固执的守侯在苏州,守侯在他身旁,尽管她对于他的所有已经无能为力,却不愿离去。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当她终于听见他对另一个女人这么说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
她受不了这现实的冰冷,她发疯的奔出去,在旷野里狂奔。最后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任由肢体逐渐僵硬,思维慢慢枯竭。
时间就这么过去,树叶绿了又黄,然后掉落在她的身上,反反复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麻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还在执着什么。
春,失色,夏,无颜,秋,尽愁,冬,飞雪,几个寒暑,她觉得她生命在抽丝般的衰竭,原来记忆和等待竟是如此的销蚀人心。
她记得的,却始终是他曾经深情的脸。
当她再鼓起勇气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儿孙在抱,老妻跟随在旁。而她,却还是二八年龄,身型健美,容貌依旧,只是神情更加寂寞。她轻轻叫他的名字,沈炀楼,沈炀楼…
他自然是听不见的。他抱着他的孙子,对他的老妻笑,慧儿,你看,这是我们的孙子,我们的骨肉。
那妇人也笑起来,老爷,你瞧你,还是笑得像个孩子。
沈炀楼突然低下头,轻吻她的脸颊,慧儿,谢谢你,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这声音像一把把利箭,突然穿越她半空中飘浮的躯体,他感到自己被分割,被蒸发,再被无情的践踏…
我发疯般尖叫起来,那声音穿透旷野,回荡在她的体内。沈炀楼,我恨你,我好恨你…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的死期。她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轻盈的落入水中,她没有救他,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又忽然领悟道,其实他早该死了,这样,他们才能重逢。
奈何桥上她终于等到了他。
她站在桥头,眼看着他慢慢走向她。他已经老了,人间几十年的岁月让他不再如年轻时的俊秀,但映入她眼底的,依旧还是他年轻时俊朗的模样。
是你吗,梦娘?他有些讶异。
是我。她回答。沈炀楼,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但他的眼底却闪烁着患得患失的忧虑。梦娘,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沈炀楼,你还爱我吗?还会要我吗?她兀自走向他,故意忽略他飘忽的眼神。你最爱的女人还是不是我?
梦娘,我…她连忙制止他的出声,她忽然间害怕起他来,害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沈炀楼,即使你是骗我,即使你心里多不情愿,也不要告诉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他不语,沉默的看着她,那眼底沉淀的居然是惊恐后的失落。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妇人急急的奔过来。
老爷,终于找到你了,我真怕错过了你。
是他的夫人,他在人世间唯一的夫人,她竟然随他而来。
他尴尬的站在桥下,手掌却握紧那妇人的芊芊素手。
她瞬间明白了,人间几十年,曾经属于她的爱恋,现在已经只属于另一个女人。
梦娘,对不起。沈炀楼愧疚的神情传递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怜,终身的守侯,换得的竟是这样一句对不起。
孟婆在她身后叹口气,对桥下的人喊道。你们该投胎了,时辰一过,会不吉利的。
两个男女彼此相视而笑,越过她双双经过奈何桥。
孟婆在他们身后喃喃自语。无情何必生斯世,有情终须累此生…
她看着他们经过、离开。她奇怪为什么她不恨,竟突然悟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她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做的。有些人她以为等到最后一定可以再见面的…太阳落下去了,而在它重新升起来以前,有些人从此就和她永别了。
是她傻,竟然傻到用一个轮回的时间去织这生死爱恨的网,也用这一个轮回的时间解生死爱恨的结,白白错过了自己几十年的青春。她的等待,一开始就错得离谱,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些没有结局的情殇。
他和沈炀楼不过是迷了路的景色,只在彼此的生命中经过,早就注定了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哎,这生死爱恨啦…不过是一出爱也爱了,散也散了的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