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微歇,云很淡,风正轻。清朗,明媚,一切刚刚好 。我坐在租来的一间农舍靠窗的书桌前,书桌是喊学生从保管室里搬来的两张课桌拼凑起来的,我找来了一块有那么一点调调的格子布铺上了,掩盖了书桌本来粗陋的真相,桌子上还有一个用皱纹纸装饰了的红酒瓶花瓶,花瓶里插着我刚从窗外采来的一把黄黄的小野花,给这个简陋的小屋增添了一抹亮色,呈现出了些许文艺小清新,貌似更符合我目前的身份——一所农村小学的代课老师。窗外,水田里的秧苗正在拔节,生气勃勃,绿得晃眼睛,再往前,就是座座青山,白云在山头缠绕,而我的思绪也随着飘到了山的那一边……
1 那一年
村上春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十七岁以前,我过着按部就班的学生生活,与我的同龄人一起慢慢长大。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循规蹈矩的,一步一个脚印的长大。没想到,在我十八岁的这年,我在一瞬间突然就长大了。
那一年,我读高二。生活这部狗血剧狗血起来,比电视剧还狗血。电视剧要是太夸张了,编剧多少还会考虑一下观众的是否会质疑其真实性。但是现实却毫不顾忌,因为它本来就是真实可靠的,它有底气不予理会别人的质疑。看别人家的狗血剧,然后带有同情心的唏嘘几句,再情深意切点,陪着掉几滴眼泪。我没法像观众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我就是这部狗血剧中的女主角,绝对的女一号!
十七岁的我,还懵懂着,似懂非懂的年纪。那个周六,我如常从学校回到家里,还没进到家门,就听到我家里闹哄哄的。果然,进得院门,家里来了好几个看着就有点扎眼的人,其中一个正叫嚣着:快把你家男人喊出来,再不还钱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妈畏缩着坐在墙边,低着头,嘴里只一句话:家里没钱,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这几个人看着我进来了,马上又朝我围了过来:你是他的女儿吧,快说,你爸去哪里了?其实,我也好几个月没见着我爸了.......再不还钱就拿你家的房子来抵债,穷凶极恶........但是我爸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们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我爸。见实在榨不出来什么油水,他们终于骂骂咧咧的走了!毕竟这是法治社会了,他们要找的人是我爸,我们孤儿寡母的,他们也不敢真把我们怎么样,逼急了,他们也害怕会惹上人命官司。现在是可以这样客观而又冷静的来分析当时的现状了。可在当时,对于这些要债人的威胁,我心里其实怕的要死。我都还没从一个只是在学校读书的高中女学生转变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来面对社会中最是地痞无赖的这些恐吓和纠缠,但是现实却一下子要把我抛出去,就像一个还没学会游泳,明明只是坐在船头悠闲的看看海的人,一下子却被抛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呛水是必然的,更恐惧的是来自心理方面的,极度的缺乏安全感,睡觉之前内心真正静下来的时候,就会陷入这种恐慌之中,在对抗恐惧中进入梦乡.........
最近这一两年,我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安生。我爸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天天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做项目,痴心妄想着能一夜暴富。最开始,我爸把他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发财经依葫芦画瓢的给我妈绘声绘色的描绘一番,听得我妈这个安分的农村妇女也跟着做起了发财梦,把家里这么些年勤扒苦做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交给我爸爸去做所谓的生意。当爸爸在外面血本无归,妈妈力劝我爸收手,可是爸爸因为没了本钱,暂时是不能出去扑腾了,可是幻想着能够一口吃成胖子,一夜乍富的心却再也收不回来了。迫于现实的窘迫,我爸出去做不了生意了。但是不甘寂寞的我爸迅速找到了另外一个他认为一本万利来钱快的门路——那就是赌博。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输的精光!最后连仅有的房子也抵押给了高利贷债主。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后来要债的并不甘心这样一无所获,又来了好几回,搬走了家里所有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我妈妈哭天抢地,几次三番哭得声嘶力竭,晕倒在地,要债的不敢逼的太狠,就这样妈妈锥心的奋力挣扎,总算是暂时保住了我们家唯一的房子——一个家徒四壁,空空如也的房子。已经只是房子了,不能再称之为家了。因为再也没有了一家四口热热乎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情景了,再也没有了进屋就可以喊爸爸妈妈的时候了..........是的,往昔的一家四口清贫但是和美的生活不复存在了。是的,是一家四口,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更可怜的妹妹,因为那一年她才五岁。至少,我在十七岁之前,我的生活还算是过得不错的。而我的妹妹啊,小小年纪,就开始遭受磨难。
似乎就在那么一瞬间,我长大了。长大之后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变得沉默寡言少语。除非有必要,我极少主动开口跟人说话了,即使是问到我头上来了,我也是能说一句的绝不肯再多说半句。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性情变化,一个阳光活泼,叽叽喳喳的少女将永远的不复存在了;从一个心里有一点点小事都装不住,嚷嚷着让全世界都听见的少女变成了有心事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即使是内心在汹涌澎湃,表面上也可以做到淡漠面无表情。一朵在痛苦里开出的成熟与理性之花。
2、第二年
好不容易到了高三,我心里明白,即使是我现在辍学,去进个小厂,一个月挣个一到两千块钱,于我们这个空荡荡的家来说也是于事无补的。更何况,我妈妈还有大伯强烈反对我辍学,说就算再难,也要供我读书。于是,我煎熬着,一边在心里消化着家庭巨变对我带来的心理上的冲击,一方面还要煎熬着过日子,因为除了必要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用妈妈说,我都知道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再给我了。老师和同学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尤其是我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她们都纷纷找我谈话,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是心事重重,上课也心不在焉?我又能说什么呢?
也许大家会认为,不就是家庭发生了一点变化么?又没有死人。但是于我而言,这是我迄今为止的生命里遭遇的最大的创伤了,这就是我所经历的最大的变故。那种经历了生活的巨变,被命运之手狠狠的砸在地上还能绝地反击的人真的是生命的强者,意志坚韧,心胸开阔练达。可惜我没能逆袭,那种说逆袭就逆袭的打鸡血的励志故事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生。我只是一个可怜的,遭遇了家庭变故,只能被迫默默忍受的十七岁的女生。内心昏昏沉沉,过得浑浑噩噩。我想改变,但是我无力改变。
已经很久都没有了爸爸的消息,我们家完全失去了经济来源。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于是从来都没出过远门的妈妈,带着我年幼的妹妹,随相邻一起去了广州打工。除了刚到广州时妈妈给我打了电话报过平安,得知她在广州一个叫做“”“绿业”的鞋厂里上班之外,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因为妈妈刚去广州没有多久,手机就掉了。当时的她刚开始上班,带去的只是一点点生活费,一份多余的花销都没有,不可能去买新手机。我不知道已经四十多岁,第一次出远门的妈妈是怎样在异乡安顿下来,同时上班,又同时带妹妹的;她是如何克服语言障碍,熬过生活的艰辛,捱过长时间加班加点的工作的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晓的,那一定是很苦。比我苦多了!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考虑的更多,她在心理上也比我苦。因为她不光要抵御她自己的苦,她还要来抗起全家人的苦。我苦难的悲情的妈妈啊!
就这样在煎熬中读完了高三!在高考结束,填完志愿的第二天,我就拿着在大伯那里借来的车费踏上了南下寻找母亲的路途。走之前我还是做了功课的,在电脑上查出来了我妈所在鞋厂具体的具体位置,还在网上找到了一个鞋厂办公室的办公电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重庆距离广州几千公里,骄阳似火的重庆的七月热得人蔫头巴脑,我心里却燃烧着比这个更热腾腾的火,我要去寻找我的妈妈和妹妹,身体力行的替妈妈分担她的痛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