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在水果里不以香味取胜,但是熟透了的杏子一掰开,甜香的气息实在诱人。再加上热烈到偏红的杏黄,带着这个麦收季节特有的太阳气,“麦黄杏麦黄杏”,节气水果,舍杏其谁。
杏特别高产。拆迁小区里的居民,一楼的小小园子里,种一株杏、一株无花果、一株攀满矮篱的五月红月季,算是标配。杏树不大,果子红得极多,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只好用木棍支住。
市面上常见的两种杏,一种大而黄,一种小而红黄。小而红黄的这种很便宜,五元三斤,大而黄的一种卖相好,但有时会买到既不绵软又不甜的,水唧唧酸唧唧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然好的又香又甜又软又面,吃一口觉得一季没有白过。
有一年我去一个杏园摘杏子,自己爬上树去,很过瘾。摘了一大盆回家,吃不了只好做果酱。杏这种东西很奇怪,果肉再熟,果皮也是酸的。如果果肉果皮一起吃,回味定是酸的。而熟透了的杏子,一捏就烂,皮肉分离很困难。我那次就只去了核,加了大量的冰糖,熬出来还是酸得摇头,只好全丢弃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昨天朋友给我打电话,“快来吃杏子吧,再不来喜鹊就吃光了!”她家的杏,既不大而黄,又不小而红黄,而是浅黄里晕着轻红的白杏。钱钟书写唐晓芙的皮肤,“仿佛好水果”,白杏就是这样。老舍的《正红旗下》里提到“一棵歪脖的大白杏”,应该也是这种。
白杏特别香,甜香之外,另有一种只有亲口吃到的人才体会得出的亲密香气,以至于不知道这种陶醉是来自它的甜蜜、它的口感还是它的香气。
白杏并不高产。好东西向来稀少,但向来不乏欣赏。喜鹊还有其它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品鉴,树下落果一片,守阵地的人向来打不过游击战的鸟儿,所以最好最熟的果子都被鸟儿吃去了。鸟儿们春天里不劳而获地四处品尝,我见过它们留在樱桃和杏子上的啄痕,不大相信它们会吞下种子代为传播,浆果那微小的种子还差不多,比如桑葚。
白杏口感很好。熟透了的,果皮半透明,果肉仿佛糖浆笼在里面。实际上果肉是嫩黄色,每个细胞都晶莹饱满,粒粒分明。看着“面”,吃起来汁水充足。
果子应季而生,应季而熟,如果不应季而食,就对不起果树整年的劳作。从春到夏,吃完小樱桃吃大樱桃,吃完桑葚吃杏,南方运来荔枝杨梅,接下来扁桃上市,春无花果还得一个月左右——现在不光是觉得花来不及看,果子也来不及吃了。然而与其哀叹,何如把时光吃进腹中,如此,不仅有视觉记忆,还有嗅觉记忆和味觉记忆来立体地留住季节。所以我们吃的,又何止是面、是菜、是水果,而是阳光闪烁在麦穗上、雨水流淌在菜心里、春天的风拂过花朵的好时光啊。
作者: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