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的地铁五号线上有一个站叫五羊邨。我未曾在那里下过车。
张博离开穗城的时候托我照顾他的好友刘付云森。刘付这个复姓,有点特别。从张博的口中,刘付云森是他的好哥们,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爱好文学。无可厚非,最后一点戳中了我,再加上他特别的复姓,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张博去了阳江,听说每日阳光洒满窗台的时候他才醒来开始一天生活。他偶尔也会跟我说几句近来的生活,然后话锋一转,嘿,我哥们电话给你。
把十一位数字输到手机里,然后随手一扔,就把这个号码遗忘到了半个多月后。毕业后因为一句承诺跑来这座城市,幻想着与闺蜜同甘共苦创造美好新生活,说过要一起租个小屋,结伴上班,日落而归,活成这个都市里的奋斗热血青年。只是承诺敌不过一纸Offer,我目送她奔赴美好前程,独自留下,像一棵飘摇的稻草。
一个人租房子在一个小单间里,每天上班下班,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亲朋好友都不在身边,也无处消遣。在某个夜晚忽然肚子疼痛不已,辗转反侧,也深知无人可来拯救自己。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独自一人倒在床上,胡乱喝过一点药,在疼痛之中抓到手机,头脑中却忽然想到这么一个陌生人。
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听说你在广州?我是张博的朋友。知道你叫刘付云森。
他正好没睡,回了一句,你是?
你可以叫我桀沫,张博临走前托付我要多多照顾你,只是一直没联系你。
借着聊天缓解了疼痛,然后迷迷糊糊睡去。醒来生活照旧。
再次聊天,断断续续都在聊三毛的故事,那匹哭泣的骆驼,那片漫天黄沙的荒漠,那些神奇古怪的仪式,那个单纯又坚持的荷西。未曾谋面的两人,却因了喜欢三毛,多出来一份熟悉感。彼此的头像都是一张风景画,未曾知道对方的模样,紧张着一颗心,要来一张他的照片。
清瘦,没有笑容,有些严肃的表情。一双浓眉。
周末时间最大的消遣便是一个人泡在图书馆里看到夕阳西沉然后离开。午后时光,看久了书,有些疲惫,座椅早被人占满。只好借来几本书,堆起来放在膝盖上枕着打盹儿。手机“噔”的一声把我从睡梦中拉出来,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掏出来看是一条信息。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你在哪?”
“图书馆。”
“书虫,就知道你会待在这种地方。”
我笑笑,继续打盹儿。梦里面,有一只白鸽,一直盘旋在天空,一圈一圈地飞。它跟不上对队伍的步伐,只好孤零零地坚强地盘旋低飞。
该死的手机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响了起来。我的神经好似充了血一般紧张地慌乱地按了接听键。压低着声音说话,一把陌生却十分有磁性的声音撞入了耳朵。
“你在图书馆哪里?”
窗外花正开得摇曳生姿,我说了句“A区十二排”。
电话里的声音就像老友,见面的时候却生出了青涩,如同李清照笔下那个回头嗅青梅的少女。我顺着书架挑书,他也绅士地帮我拿过手上重重的一摞书。然后陪着他在经济学区晃荡,看他拿下一本《经济学原理》,想起那日聊三毛的事情,有种别样的情絮在里头。本想在图书馆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四处寻不到一个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唯有离开。
他只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我便也不多问,直直跟着他的步伐走。走到地下的电影院,他提议去看场电影,我也没有任何反对,也不去问电影看的是什么,看着他过去买票然后又跑过来,脸上多出了些些可惜的神情,右手摸了摸那浓密的眉毛,缓缓说,“电影最早只能看五点多的了,现在才三点,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便在附近的地方找了间咖啡店,点了咖啡坐下来聊天。我翻着借来的书,一边往咖啡里加糖。他捣鼓了一段时间的咖啡,笑着问我,“你还真是个书痴啊,到哪里都可以看书,这么吵闹的环境竟然也可以看得下书。”
我回了一句,“是啊”,但还是将书给搁下了。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从张博开始讲起,讲到他们曾一起去了厦门,那个浪漫的小地方,蓝天碧海,白浪沙滩,听着海浪的声音,让人就足以沉睡不愿醒来。他喜欢那座城市,喜欢那种静谧舒服的感觉。
我也曾去过那里,怀念曾厝垵那些文艺的小店以及美味的小吃,怀念海边奇怪的竹笋冻、巨大的冻椰子以及悠长的木栈道,怀念厦门大学肆意张扬的涂鸦墙。最最怀念的,大概是那层层涌到脚边的海浪,沙沙的声音,轻柔地抚摸你的皮肤,优雅地离去。
说着说着,就把时间给耗费掉了,检票进去看电影。电影情节早已忘却,只记得身边有这么一个男生,给我一种老朋友的感觉,偶尔凑过来说几句话。或许在那么一刻,有着一种相见恨晚的心情。
电影散场,走在花城汇广场上,四处的街灯早已亮起来,远处的小蛮腰不停的变换着色彩。送别至地铁口,他一路上帮我捧着十几本书,看我如此贪心也只是笑笑,然后在地铁门开的时候递过来一本毕淑敏的《人生终要有一场触及灵魂的旅行》,这是送你的。
有些惊喜,接过来然后挥手再见。地铁门关上时的那股风,是一股温暖的风,刮过我的孤岛,久久不息。
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我看完十几本书想着去图书馆还书。他说要来,陪着我还完书,喊着肚子饿要赶紧去找餐馆。在一条美食街上徘徊许久,因怀念起读书时间四川的麻辣火锅,把脚步停在了麻辣香锅的地方,他问一句,“我们试试这家麻辣香锅,好吗?”我点头。似乎他这样温婉的性格和语气,让人觉得舒服和愿意顺从。想想以前,和朋友吃饭,大多是我来挑选餐馆。
坐下来,听我一边吐槽公司的各种制度问题,然后一边夹着麻辣香锅里的菜往嘴里送。他在地铁工作,被分配在五羊邨的地铁站,离我上班的地铁站隔着三个站,但我从来都没有在五羊邨下过车。他不喜欢地铁工作里的死板,以及三班轮值的辛苦。总有几个同事说着想走,却总是被某些东西缚住留下来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他最期待的是,将来有天可以离开,去开家店,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麻辣香锅吃到最后,剩下一片红辣椒,火红火红的,像一团火,红的耀眼。我想,他的心也该是这么热火的。
散步走到花城汇广场,说要等八点半的喷泉。闷热的天气,两个人坐在阶梯上,望着前面的喷泉池,久久都等不到一丝动静。终于按捺不住闷热起身离开。路上的小贩贩卖着那些闪着荧光的竹蜻蜓,一拉扯,就飞到高空,引得我仰头观望,眼睛随着竹蜻蜓的弧线轨迹往下,觉得新奇不已,大概是有些孩子气了。
广场上有许多地灯,有些已经有些损坏而不能正常亮起来。两个人起了玩心,用力跳到一块地板上往地灯的地方踩,忽闪忽闪着,那处地灯就亮起来了。欢喜得击掌惊呼。
珠江边的歌声将我们引了过去,长发凌乱的歌手弹着吉他,唱着《北京,北京》,用一种背井离乡的心酸口吻唱着,我们坐在阶梯上,同是异乡人,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移开脚步。许久,终于立起身来,快步走去地铁口,趁着人潮汹涌足以掩盖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绪。
对于书店,大抵是有一种天生的喜爱情节在里头,得知穗城开了一家24小时书店,相邀着他一同过去,年少轻狂,喊着要在1200BOOKSHOP度过24小时才算到过。百度查了地址,地铁里换乘,体育中心和体育西傻傻分不清,他站在旁边一直搅和着问,是体育西还是体育中心?是体育中心还是体育西?看着我一脸茫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个地铁工作人员,早已对地铁线路图熟烂于心,我就像个迷路小孩,在他面前手足无措。
走出地铁口,在多次询问路人以及百度地图,才终于找到在角落不起眼的那家书店,用LED灯打在“1200bookshop”几个字眼上,不花点心思,恐怕只能错过。柔和暖色的灯光洒满整间书店,零零散散坐了些客人,大都埋着头看书,走路的人总是小心翼翼礼貌的样子。书架上以出版商来排列书籍,风格简洁而独特,咖啡的味道刚好盖满这间小屋。我们找了位置坐下,静静看书,直到深夜肚子饿,搁置书本,走出书店找到拐角处依旧营业的汤粉店。
点一碗牛肉河粉。太烫,他看着我吃,心里急着想吃完,总是被烫到。索性把头埋下来吃,吃得汗流浃背,待吃完,抬起头来,一脸的汗哗啦啦地淌下来,顿觉尴尬,赶紧付账回书店看书写日记。
夜深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开始趴下来睡觉。我却精神得很,四处环望。他看我不休息,笑笑问,“你是打算守夜吗?能在一个书店睡觉算不算你的心愿,书虫?”
我点头如捣蒜。
终于撑不住还是趴下来睡,拿着书本枕着,但毕竟不舒服,中间醒来许多次。看着对面睡着的他,估计也是颇不舒服。本是可以躺在家中舒服的大床,却被我拖来受罪,忽然有些愧疚之意。空调入夜的时候越发感觉冷了,他递过来外套,自己抱着抱枕睡去。
凌晨五点多,他再也睡不下去的样子,起身四处游荡。等我再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轻声问了句,“要出去走走吗。”“好。”
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凌晨五点多,整个城市还是昏沉沉的,没有醒来。下楼的时候,我差点踩空一级阶梯,他反过身来护着,笑着说,“你当真睡醒了啊。”
“恩,醒了醒了。”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第一次这么早看到这个城市的样子,灰蓝色的天,清洁工阿姨开始打扫街道,路上车辆稀少,整条柏油路忽然变得宽广。空气清新得让人想多呼吸几口。远处还有几盏夜灯尚未熄灭,用微弱柔和的光抚慰这个城市。
穗城的首班列车乘客一点都不少,这座城市总是以一种奔跑的速度在前进。我倚着栏杆困意还在。他比我先下车,从口袋里掏出来两条巧克力,嘱咐我先当早餐吃点。
那一次之后,我们彼此都忙碌,我忙着加班,他忙着考试。
直到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座城市,我才发了信息告诉他。他跑来帮我搬东西,帮我一趟趟地转地铁,最后,我们坐在一个座椅上等跨城巴士来,有一种决绝的感觉。我记得,那时候的夕阳,好红好红,如同那次吃的麻辣香锅。
我送给他一盒在厦门买的干果,绿色的盒子上,写着“多多关照”。
愿此生彼此多多关照。
我们不管是否会走散,身后的回忆都会提醒自己,那是属于我们的青春。
若干年后,或许我会重返穗城,去搭一次地铁,在五羊邨下车。然后再一起吃一次麻辣香锅,你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