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8点10分
纵是蒙着口罩,我仍能看清护士那张秀丽俊俏的脸庞,还有零星分布在上面的几颗破土欲出的青春痘。
在护士小姐的提示下,我先上洗手间换好病号服。
显然是有着妙到毫巅掐分计秒的准备,我刚上床躺好,护士便端着一个盛满各种手术器具的不锈钢盘子靠近床前,以一种不由分说的语气命令说,脱K子。
我感觉,护士挺年轻,而且有点害羞紧张的样子。
对天发誓,护士让我脱K子的目的非常明确,不过我却犯难于K子脱下去的尺度,因而只脱到刚露出那棵倒插的椰子树后我就犹豫不前了。
我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输液用的挂钩,心想你别掉下来啊,砸不着花花草草你会砸着树的,一整个世界的环境保护及碳达峰碳中和,都靠我们这些大树了。
这个时候,护士搁了盘子俯下身来,让老婆配合她,干净利落地为我把K子褪到了膝盖位置。
心里面那种尴尬,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
一切按部就班。护士用一块很大的蘸了酒精的棉球为我树荫部分消了毒,然后从盘里拿起一把一次性剃须刀,转身对我说,躺好,先刮胡子。
刮胡子?
我不禁大骇!
护士你别紧张啊,你紧张我会更紧张的。
额,我居然会紧张,可悲我还以英雄自居。
其实我就像一朵温室的花儿,未经任何风吹雨打,在写意舒适的环境中几曾历过磨难,整一随波逐流的浮华之辈,我坚不强勇不敢,遑论英雄?夫英雄者,身经百战,饱尝艰险,笑傲苍穹,视死如归。可我经不起诱惑,经不起磨折,禁不起丁点儿疼痛,甚至禁不得一丝儿紧张。每一紧张,盛开的花儿就会凋谢掉成千上万个细胞。
刮胡子?
甫一出口,护士立即意识到了错误,羞得满面彤红。
不要紧张,没事。老婆安慰说。
处理完毕,护士给我插胃管和导尿管。插胃管倒还利索,只是感觉巨恶心巨想呕吐,感觉而已,只逼得几滴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但是,插导尿管的时候,若非老婆和周叔在旁边眼睁睁瞧着我,我特么简直想放开了喉咙鬼哭狼嚎一回——那感觉就像拿一根烧红了的铁棍往里面插,说不出的灼热,说不出的疼痛,要命的是护士说第一次没有插到位,于是拔出来立即复盘重新往里再插了一次。
这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兄弟,之前都是享福来着,几曾受过如此非人折磨。我难受得浑身颤抖,禁不住紧闭着双眼,强忍着灼热的剧痛,张开大嘴想拼命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进的气,只有出的气。
饶是周叔见多识广阅尽沧桑,也不禁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老婆已经噙着热泪,红着双眼,几乎都要痛哭流涕了。
罪过啊。
别怕,更疼的还在后面。
晚20时15分
待老婆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了字,一切准备就绪,两个不明来历的蒙着超大号口罩的彪形大汉走进病房,把我推上一张活动床,在一条狭长幽深的迷宫似的通道里向左走,向右走,进电梯,出电梯,然后再向右走,向左走。
我最终被推进了两扇明晃晃的大门。那一刹那,我竟有那么一种恍然,觉得像是被推进了大明的镇抚司诏狱。
老婆一直在推车后或疾或徐的跟着,眼见即将被大门阻隔成咫尺天涯,我突然听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哽咽:“老公——”
话音未落,贴着“手术重地”四个字的大门重重关过,无情地把我和老婆隔开。
我不由再度紧张起来,内心立即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