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问,你放假了没?我说放了,重复了好几遍,母亲终于听清楚了,就又问你啥时候过来呀?我大声说这个周末吧。母亲听不清,说你忙啊,你忙就不回来嘛,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不要担心哈。但我知道,母亲亲自打电话,就是想我想得很厉害了。
我家平时都是父亲负责接打电话,母亲的听力越来越差了,是不大接打电话的。有时候叫母亲听电话,她会拒绝,说听不清楚说啥,浪费钱。一旦她在接打电话,就是心有所想了。但她又怕耽误我的工作,只要稍微听说我忙,就会说你忙自己的,我们好得很,莫担心莫挂念莫回来……
周末回家,进屋,大声喊妈妈,母亲从厨房出来,老树皮般粗糙的手,拉着我,眼睛高兴得眯成一条缝,嘴里却说:你不是说忙嘛,回来干啥哩。我懒得解释是她听错了,只是微微笑。
母亲把我拉到厨房的小凳子上坐下,看她点豆花。豆花是我们农村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每次回家,磨豆花是我家的保留节目。我想帮忙,母亲不准,说把衣服弄脏了,就让我在那儿坐着,看她忙。我起身上厕所,母亲赶紧跟过来,问我要去哪儿?我说上厕所,一会儿就回来。母亲依然跟着,生怕我走丢了似的。上完厕所,母亲拉着我的手,又回到厨房。年近八旬的母亲,乐颠颠颤巍巍地忙着,不知疲倦。我实在忍不住,强行介入,和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吃饭的时候,母亲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说我太瘦了,问我在家为什么舍不得吃,说千万不要减肥什么的。每次回家,母亲都会说我又瘦了,其实我体重一直很稳定,没有“又瘦了”,我怀疑是不是每个母亲的眼里,不在身边的崽子回家,都是瘦了瘦了又瘦了。在我母亲的概念里,你胖呼呼,你就健康,她就放心。
其实母亲自己很瘦弱。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胖过,一直都是瘦瘦的,但很精神,但上半年一场大病过后,更瘦了,精神状态也没有以前了。她自己也不在意,老是说我瘦了瘦了。我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体型,怎么吃也长不胖,常惹来她诸多抱怨,怨自己没在小时候把我带好,怨我不注意身体。
吃过午饭,收拾停当,我就去午睡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爬,睁开眼,是坐在床边的母亲,在轻轻拨弄我的头发。我合上眼,假装仍然睡着,假装着竟然又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母亲还坐在床边,静静地拉着我的手。我没有动,任由自己手在母亲手心里握着,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去哪儿无论做什么,母亲都会和我一起,拉着我的手,寸步不离,就像两三岁光景的时候,我跟在母亲后面,拉着她的手,踏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只不过那时是我跟在母亲后面,而今,跟在后面的人变成了母亲,这轮回的世事!
走的时候,后备箱如往常一样填的满满的,母亲恨不得把她所有认为好的东西塞进去。母亲送我到车旁,还拉着我的手,母亲没有叫我留下来,只是,拉着我的手。我说妈妈,我下周再来看你。母亲说不用不用,你忙你自己的,我好着呢。可一会儿又拉着我的手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呢?那神情,像儿时拉着要出门的母亲问话的我。隔了一会儿母亲又说,你忙就不回来哈,跑来跑去累人呢……在这些如此反复的话语里,我的脚步,似乎挪不动了。
关上车门的时候,母亲身子明显一颤。艰难地发动车子,我慢慢驶离了母亲的视线,后视镜里,母亲向着我驶离的方向,伸出的手,定格在空中。后视镜里,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不见。
我的眼睛一片迷蒙,模糊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