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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近，市人事局丁局长的办公室来访人员络绎不绝。

市文化旅游局原局长退休后，局里的工作一直由副局长刘文明主持。按理说，这老局长退休，副局长补上是再正常不过的。其它局也都是这样，正职退休或调离，副职自然而然地替补上去。

然而，文化旅游局原局长已经退休多年，这刘文明也就一直以副局长的身份主持工作。不免引发许多猜测。

最近，市里为了平息大家的胡乱猜测，准备把文化旅游局局长位置的人选提上日程。市委领导班子开会一致决定，由人事局组织干部考察，提出预备人选。

消息一出，来丁局长办公室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来人只说是看看丁局长，或者自己弄了点好茶，拿点给丁局尝尝。这一小袋茶叶还不至于就被说成是行贿。

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也只是在丁局这里露个脸而已。谁会大白天到办公室去公然行贿。

但晚上就不一样了。

不到下班，饭局的电话或短信就来了。丁局长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知道哪些人的饭可以吃，哪些人的饭不可以吃。

刘文明看着周围人的蠢蠢欲动，他自己心里也在七上八下。但刘文明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表面上仍正常上班下班，从不踏入丁局长办公室半步，见了丁局长也只是微笑点头打招呼，与平时无异。

有些和刘文明比较要好的哥们看不下去了，趁机跑到刘文明的办公室八卦着今天又看到谁谁谁去了丁局长办公室，看着他稳如泰山，直替他着急。刘文明也只是笑笑说，一切随缘吧。

如果你把一切随缘理解为刘文明并不在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在刘文明心里，他比谁都更渴望得到这个位置，甚至他自己都认为这个位置是他的。但是他心里明白，好事不在忙中。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他知道，能不能进入候选人的系列，丁局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他非常了解定局长，这个老狐狸，之所以把局长位置考察的消息早早放出来是有他的目的的。不要看那么些人对丁局长趋之若鹜，但他并不会这么快就把人选定下来。对于刘文明来说，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并且只要他能找到这个时机，他就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二）

周五，刘文明照常准时下班。等回到家时，老婆已经在做晚饭了。

刘文明放下公文包，就走进厨房，准备给老婆打个下手。

老婆韩雪梅是市文化馆的科员。一般平时也没有多少事情做，所以下班总要比刘文明要早一些。接孩子、煮饭基本都是她干了。

刘文明如果没有会议，不需要加班，也是一下班就往家赶。她的老婆比他小了差不多九岁，以前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模样身材都是数一数二的，是名副其实的娇妻。刘文明自然也是非常疼爱自己的妻子。

他们在一次演出中认识，那时候刘文明还只是一个副处长。市里要办一个庆祝晚会，局里把这个任务安排给了刘文明。

刘文明出身农村，但他凭自己的努力考了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市文化局。刚入职的刘文明一心扑在工作上，非常积极努力，再加上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加持，非常受领导的器重，很快就升任副科长。他个人能力突出，为人也比较谦和，再加之长得也帅，不仅领导喜欢，身边的同事也都喜欢他。所以，刘文明的成长比别人更快一些。

一心沉浸在职场，刘文明从一个乡村的少年很快变成了一个职场老手。他为他每一步的升迁苦苦经营。他洞悉身边的人，特别是上级领导的各种喜好，并不露痕迹地投其所好。虽然领导知道他也是在迎合自己，但和那些曲意逢迎的人来说，刘文明的方式总是让领导觉得特别舒服。他总能看到领导想到的事情，对领导所交办的事情，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领导自己私人的事情，他总能给出领导最满意的结果。甚至领导没有想到的，他也会想到并顺带办好。

就这样，他升迁之路一路绿灯，并且都是卡着职场最低的年限提拔的。

由于心思都用在了升迁上，刘文明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考虑甚少，直到三十出头之日依然单身。领导说起来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他总是说以工作为重。身边热心的同事给他介绍女朋友时，他总说自己还年轻，先干事业再成家。

但当他在那次演出筹备中看到在舞台上跳舞的韩雪梅的时候，他眼睛突然睁大了。

那时候韩雪梅也刚毕业分配到歌舞团一年多，由于她专业舞蹈学校毕业，功力扎实，经过层层筛选，她赢得了在晚会中为一个舞蹈节目领舞的机会。

刘文明也正是在节目审查的时候见到了韩雪梅，他不仅仅被她曼妙的身姿和娇好的面容所吸引，更被她那双清澈单纯的大眼睛深深吸引。

于是他利用工作之便，经常和韩雪梅接触。等到演出结束，他们两人已经变成非常熟悉的人了。刘文明就大胆地开始追求韩雪梅。

刚开始，韩雪梅对大她那么多的刘文明并没有在意。尽管刘文明也长得很帅，年纪轻轻就到了副处的位置，是很多女孩子的理想对象人选，但韩雪梅毕竟还年轻，她虽然也明白刘文明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立马有心动的感觉。但刘文明就不同了，韩雪梅那双清澈的双眼彻底俘获了他的心。刘文明一旦动了心，他的高情商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刘文明的努力终于打动了韩雪梅。很快两人走进了婚姻殿堂。不久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韩雪梅后来在一次演出中出了事故，导致腰部受伤。所以刘文明找关系把她调到了文化馆。那里比较清闲，有利于妻子恢复。再说，自己那么忙，总不能一家都忙吧，女人把重心放在家庭，男人把重心放在事业，是普遍认为最合理的家庭组合。

刘文明走进厨房，妻子正在切菜。刘文明殷勤地说“我来做点什么？”。

妻子没好脸色地说：“去去去，一个大老爷们钻什么厨房。”

刘文明愕然。以前妻子从来不这样，他来帮下手，妻子也很高兴，夫妻二人共同做饭，说说笑笑，很是和谐。吃完晚饭，两个人还会一起出门散步。后来有了孩子，上了学，吃完晚饭，刘文明就在书房看书，韩雪梅就带孩子做作业。睡觉前和女儿玩闹一番，直到妻子催女儿赶紧洗漱睡觉。一家三口日子其乐融融。

今天这是怎么了？刘文明有点纳闷。但他还是看到什么就赶紧去干什么。

吃完晚饭，刘文明对妻子说：“你今天累了，我来带女儿做作业，你去好好休息。”

妻子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天天守在家里，看那些书有啥用？！”说完带着女儿去做作业。

刘文明走进书房，拿起一本书信手翻着。他从妻子的话里已经猜到了问题的几分。

晚上熄灯，刘文明习惯性地要把妻子搂在怀里，妻子一下把他推开了。

刘文明问妻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黑暗中，妻子很久才问到：“你对自己的事情难道一点都不上心？天天就知道窝在家里。今天，云姐（韩雪梅的同事，也是好友）和我说起你们局选局长的事。她说，人家天天晚上请丁局长吃饭的，打牌的，桑拿的，送礼的，络绎不绝，唯独你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以为你工作好、表现好就会选你，这年头，你不去跑动，再有水平有啥用！”

刘文明楼过妻子，她感动妻子还在为自己的事业操心。他轻轻地说：“梅梅，你别着急，我自有主意。”

“你有啥主意？”韩雪梅嗔怪到：“我听说，丁局长喜欢古董，要不你去古董店看看，买个像样的古董，不都说送礼要投其所好吗？”

刘文明搂着妻子，激动地说：“真是我的好老婆，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打算明天去古董一条街看看呢。”

韩雪梅生气地在刘文明的胳膊上拧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天天没想这事呢。”

刘文明呲牙咧嘴发出一声“哎吆”，把妻子紧紧搂在了怀里。

妻子温柔地依偎在刘文明怀里，她忽然抬起头对着刘文明说：“我听说古董店假货多，你可千万注意不要买到假的了。”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刘文明安慰妻子到。

“只是，古董可不便宜啊～”妻子叹了口气，又把头埋在刘文明的臂弯里。

“别担心，我明天先去看看再说，先睡吧”。刘文明在老婆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三）

第二天一大早，妻子就准备好了早饭。刘文明吃罢早饭和妻子一起送女儿去上舞蹈兴趣班，顺便送妻子去了超市买东西，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开车去了古玩市场。

古玩市场位于城北的火车站附近。整个一条街都是林立的古董店。街两边满是摆摊的商贩，各种古香古色的玉石玛瑙老物件，有的摆在地上，有的摆在一条长桌上。行人三三两两，商贩热情地招呼着行人。

古董这玩意儿水很深，如果没有一双慧眼，你十有八九会掉坑里。即便是有一定经验的人，也不一定能保证淘到真的古董。当然，要想在这些地方淘到好货是十分困难的。人们都知道，这么一大条街，能摆在明面上买的，基本都是假古董。

对于刘文明这样一个外行来说，他很少到这样的地方。一方面是真的不懂，自然也就没有兴趣。如果是用来投资，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别看这古董店是十年不开张，但一开张就吃十年。啥意思，也就是说，古董这个行业是暴利行业。

刘文明走走看看。热情的小贩对左顾右盼的刘文明异常热情。

小贩们都是精于此道的长期商贩，他们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哪些是来捡漏的行家，哪些是棒槌，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显然，刘文明属于后者。他东张西望，总是被一些做工精巧的所谓古董吸引，在明眼的商贩眼里，那是妥妥的棒槌。

对于这些不懂古董的棒槌，商贩们自是非常喜欢 ，这些就是他们眼里的肥肉，自然也就格外热情。

刘文明走到一个小摊前，被一件做工精巧的青铜器所吸引。他蹲下来，盯着这件精巧的器物仔细观看。百无聊赖的小贩见有人来，急忙上前殷勤地打招呼。

“老板想买点什么？”

“随便看看。”

“您随便看，看上那件了，保证给您优惠价。”

见刘文明盯着那件精巧的青铜器看，商贩立马热情地说：“老板可真有眼光啊，这可是我新从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收来的，绝对是好东西。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唐朝的东西，因为家里人得了癌症急需救命，很便宜就出手了，老板如果喜欢，给个跑腿费，我呀，原价给您。”

刘文明蹲在那里，假装很懂行的样子，不停打量着这件古董。

忽然间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丁局长吗？

只见丁局长手里拎着一个包，走进了一家古玩店。店门上是一副蓝底鎏金的巨大招牌，“聚宝斋”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看着丁局长走进聚宝斋，刘文明呆呆地定在那里，小贩说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没一会儿，丁局长从聚宝斋走了出来，很快消失在古董街的尽头。

刘文明看着丁局长消失的背影，把目光又聚焦到聚宝斋的金字招牌上，若有所思。

小贩看刘文明久久地盯着聚宝斋的招牌，就殷勤地说：“老板，那聚宝斋可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那里的东西贵的要死。而且，还不一定保真。”

刘文明收回目光，又看了看那件精美的青铜器，起身就要走。

小贩急忙说：“看您那么喜欢，您开个价，合适您就可以带走，看您和这件老物件如此有缘。”

刘文明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径直朝聚宝斋走去。

小贩还不死心，在刘文明身后大声喊道：“您随便给个价，只要您开价，就可以带走。”

刘文明头也不回走进了聚宝斋。

刘文明走进了聚宝斋。这里四面都是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古董。中间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根雕茶桌。桌上摆着各种茶具。茶具也都透着几分古朴。茶桌后面坐着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很长，梳着背头，身穿一件白色的亚麻上衣，胸前是一副蓝底的圆形图案，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和祥云。

见刘文明走进来，男子站了起来。招呼到：“想要点什么，随便看。”

刘文明沿着琳琅满目的博古架看了一圈。男子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刘文明看着摆在正中的金丝楠阴沉木茶桌，不禁惊道：“好漂亮的茶桌！”

男子微笑着招呼刘文明坐下喝茶。

刘文明在男子对面坐下。男子熟练地泡好茶，徐徐地倒入刘文明面前的茶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真是好茶啊！”刘文明朗声赞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老板这是老白茶吧。”

“看来您也是行家啊。”男子端起公道杯，笑着又为刘文明续上。

“这茶汤色金黄，枣香浓郁，入口顺滑甜润，滋味绵长，看来至少也是十年的老白茶了吧。”刘文明虽然对古董是个棒槌，但对茶还是颇有研究。

男子眼睛一亮：“不瞒你说，这茶我珍藏了十年，今天第一次打开来喝。”

“我真是有口福啊！”说完，刘文明又端起杯子，嗅了嗅，徐徐啜饮。放下茶杯，不住赞叹好茶。

男子为刘文明续好了杯，抬起头。

“老板想要买点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男子盯着刘文明，满脸笑意。

刘文明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看着男子道：“对于茶，我略懂一二，但对于古董，我却是个门外汉。这不，老丈人要过生日，老人家又特别喜欢古董，我想买件送给老人家，让他高兴高兴，不知老板有什么推荐的没有？”

男子看了看刘文明，起身走到身后的博古架前。

男子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古香古色的盒子，转身在刘文明对面坐下。

“这是我们老板刚铲地皮得来的一件宝贝，你先看看。”男子说完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尊精致的青铜器，和刘文明刚才在对面看的几乎一模一样。

男子将青铜器取出摆在茶案上。

“哦，你们老板是不是刚出去的那位？”刘文明盯着精美的青铜器问道。

男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为刘文明续了一杯茶。

看着男子避而不答，刘文明心里马上就明白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

“请问您是不是姓刘？”男子又为刘文明续上茶。

“您怎么知道？”刘文明吃惊地问。

“您一定是刘局长吧。”男子拍了一下脑袋，马上满脸堆笑，“你看我这眼拙的，当初古玩市场开业，您还来剪过彩的。这个古玩市场修建还多亏了刘局长。”

“哪里哪里。”刘文明看着男子，朗声道：“这也是群众的呼声。我只不过是给市里面提了个建议而已。”

男子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更加殷勤起来。“您看这件东西可还能入您的眼，不行，我给您再换其它的。”

“这件古董造型精美，一看就是个好东西。老人家也一直想有这么一件宝贝。”刘文明连忙说道。他端起茶杯，边品茶边端详着面前这尊青铜器。

男子殷勤地为刘文明介绍着这件古董。说了很多造型、纹饰、包浆等刘文明似懂非懂的知识，然后两人又开始相对饮茶。

过了好一会儿，茶味都淡了，男子这才开口道：“刘局既然喜欢，您就直接带走就是了。”

刘文明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开个价吧。”

男子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看了看那件青铜器：“这要是旁人，少了一百二十万是不会卖的，既然刘局长喜欢，那就成本价八十万给您了。”

刘文明端茶的杯子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迅速送到嘴边，客气道：“这可使不得，哪能让您吃亏呢。”

“哎，您可别这么说，货卖有缘人，难得您和这件东西如此有缘。”

“这样，我再加二十万，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刘文明平静地说。

男子愣在那里，他不解地看着刘文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买主主动加价的呢。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老板贵姓？”刘文明抬头看着愣在那里的男子。

“免贵姓黄。”男子回过神来，连忙道。

“黄老板，你看，你们铲地皮多久才能碰到这么件宝贝，再说，你还便宜了我二十万呢。”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刘文明一抬手，立即制止了刚想开口的男子。“就这样吧，麻烦黄老板帮我包起来。”

刘文明又客套了一番。男子迅速把青铜器装进盒子，并找来一块黄布包了起来。

“太感谢刘局照顾生意，我们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将来还要多多仰仗刘局您啊。”男子说完把包装好的古董递到了刘文明手里。

刘文明接过古董，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然后拎着古董站了起来，“那就谢谢黄老板了。”

刘文明刷完卡，拎着古董出了聚宝斋。男子殷勤地把刘文明送到大门口。

对面的小贩看着刘文明拎着包袱出来，脸上漏出一丝遗憾。那是没有拿下刘文明这个棒槌的遗憾。

刘文明拎着黄布包袱，转身消失在古董街的尽头。

（四）

刘文明回到家，妻子韩雪梅正在做饭。刘文明还像往常一样急忙放下东西，去厨房帮妻子。

“怎么样，看到什么合适的了吗？”妻子见刘文明进来，急忙问。

刘文明点了点头。

“多少钱？”

“一百”

韩雪梅一下子怔住了，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那可是我们攒了好多年准备买房子的钱啊！”眼泪一下子从韩雪梅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刘文明急忙上前把妻子搂在怀里，安慰到：“钱没了还可以挣，可机会失去了就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了。”

刘文明轻轻在韩雪梅背上抚摸着：“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和女儿买一栋漂亮的大房子。”

韩雪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慢慢地做着饭。

下午，刘文明给丁局长打去了电话：“丁局长，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刘文明谦卑地问。

“哦，文明啊，有什么事吗？”丁局长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

“我呀，得了一件宝贝，想请您给掌掌眼。”刘文明满脸堆着笑，仿佛这笑脸可以通过信号传到电话的另一端。

“哦，什么宝贝呀？”

“一件非常精美的青铜器，早就听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就想麻烦您给看看。”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古董了？”

“我哪里懂这些，只是老丈人喜欢收藏，这不，过几天就是老爷子生日，我就想着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哦，这样啊。那你带过来吧。”

刘文明挂了电话，急急忙忙拎着黄布包袱出了门。

刘文明驱车来到了一栋别墅前。

这是一栋独栋三层别墅。西式造型，底部采用浅褐色文化石，中部为浅黄色砖石，宽大的二楼观景阳台尽显奢华，屋顶覆盖灰色陶土瓦，色彩搭配恰到好处，给人的感觉端庄典雅，具有浓厚的文化气息。在这青山绿水间显得格外耀眼。

刚一下车，一阵犬吠从院子里传来。透过漆黑发亮描金的大门，刘文明看到一个通体乌黑的藏獒。它正盯着刘文明狂吠。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断喝：“旺财，不要叫！”

随着里面大门的打开，大腹便便的丁局长从里面走了出来。旺财立马收了声，摇着尾巴，转头看着主人。

丁局长打开铁栅栏门，把刘文明让了进来。旺财呲牙咧嘴又是一阵狂吠，不断扑咬，拖着铁链哗啦啦作响。

丁局长引着刘文明上了楼，来到了二楼的书房。宽大的书房三面都是红木博古架，上面分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青铜器、玉器，中间一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金丝楠长形案桌，案桌后是一张金丝楠官帽椅。长形案桌前，一排红木沙发，环抱着一张红木茶几。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在这些家具上，红木的红光，和金丝楠案桌金色的水波，反射到红木博古架上，闪着夺目的光芒。

丁局长端来一杯茶，和刘文明在沙发上坐定。刘文明奉承道：“丁局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博物馆了。”

丁局长押了一口茶：“哪里哪里，一点小爱好。文明啊，你可是稀客哦！”

刘文明忙道：“其实早就该来拜访您了，今天才来，丁局莫要见怪哦。”

“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丁局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了一眼刘文明旁边的黄布包袱，“什么宝贝，让我也开开眼。”

刘文明忙把黄布包袱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黄布包袱，漏出里面红色的匣子，匣子上“聚宝斋”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丁局长探着身子，眯着眼睛，当看到聚宝斋三个字的时候，他坐直了身子，端起了茶杯。

刘文明打开匣子，取出那件精美的青铜器放在丁局面前。

“我呀，对青铜器一窍不通，您给看看。”刘文明谦虚地说道。

“嗯，看这造型，再看这青色，还有这纹饰，一看就是件不俗的好东西。整个造型古朴大方，厚重沉稳，同时有一种沧桑感。从这包浆来看，的确是件老物件。”丁局长尽显老到地说着。“文明啊，还说你不懂古董吶，这可是件难得的宝贝。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丁局长盯着刘文明的眼睛。

刘文明忙道：“嗨，我哪里懂这些，只是今天去了趟古董一条街，在聚宝斋看到了这个，觉得它造型精美，特别有文化气息，就想着买来给老丈人做生日礼物，老人家特别喜欢收藏，我也是想让老人家高兴高兴。您呐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就厚着脸皮来叨扰了。”

刘文明回着定局长的目光，满眼的真诚，就像一个小学生看着老师一样。

丁局长收回目光，朗声说到：“文明啊，你谦虚了。东西是好东西，估计这价格也不菲吧？”

“能得到丁局的肯定，我想啊，这东西它就值。”刘文明盯着丁局长的眼睛。

“好好好，还是你做事大器，老爷子肯定会喜欢。赶明儿我也和老爷子切磋切磋。”丁局长笑着说。

“那感情好，老爷子也正想找个行家请教请教，我找时间带老爷子来拜访您，多向您学习学习。”刘文明边说给丁局长掺上茶水。

“相互学习嘛。”丁局长换了个坐姿，接着道：“只是这断代还需要费些时间。如果你放心，就先放我这里，我给你好好研究研究。”

“瞧您说的，在您这儿，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文明马上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有劳丁局了。”

说罢，刘文明就转身朝书房门口走去。

刘局长也站起身，送刘文明到了书房门口。刘文明连忙说：“丁局留步，我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下楼。旺财又是一阵狂吠，不断扑咬，铁链在身后哗啦啦作响。刘文明快步朝大门走去。

二楼阳台上，丁局长断喝着旺财。刘文明回过头，满脸带着笑容，朝楼上挥手再见，然后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迅速驶离。

（五）

刘文明自打和丁局长挥手道别，再也没有去过丁局长家。

他每天依然正常上班下班，陪妻子女儿。虽然妻子偶尔也会提起那件古董，心疼赞了许久的买房子的钱，虽然也会问刘文明升任局长的事情是不是有眉目了，但刘文明的冷静总是让她直摇头，她心里盘算着，估计那些钱也打了水漂。

刘文明则完全相反，他就像没有那么一回事儿一样。

这天快下班了，刘文明接到了丁局长的电话，告诉他，让他晚上九点去一趟他家。

刘文明吃罢晚饭，按约定来到了定局长的别墅。丁局长已经站在门口等他。显然，丁局长并没有请刘文明进屋的意思。

刘文明把车停稳，并没有熄火，急忙钻出车，小跑到丁局长面前：“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院子里传来旺财疯狂的叫声和铁链哗啦啦的响声。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出来。”说完把黄布包袱递了过来。“你这件宝贝，我可以肯定是商代的青铜器，恭喜你啊！”

刘文明千恩万谢地接过包袱。“太谢谢您了！太谢谢您了！”

“别客气了，我的刘大局长。”丁局长拍了拍刘文明的肩膀。

刘文明再次道完谢，抱着包袱上了车，按下车窗，向丁局长挥手道别，迅速离去。

妻子见刘文明回来，还抱着那个黄布包袱，着急地问：“被退回来了？那岂不是提拔的事就泡汤了？”

刘文明笑了笑，也不说话，走进书房，把黄布包袱放在书架上。

妻子急忙跟了进来。“亏你还笑得出来。这不明白着没戏了嘛。”

刘文明仍然笑着把双手放在妻子的肩头。“没事，别瞎想，丁局长已经明确告诉我，这件古董是商代的。”

“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这不是送给人家的吗？”

“没有，我只是请丁局帮忙掌掌眼。”

“你～你～”妻子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古董送给人家？”

妻子气得一下子打开刘文明的双手。“你说，咱花那么多钱买这个破玩意儿干什么，啊？你看看咱这小房子，孩子一天天大了，咋住？你说你花钱打通关系还罢了，现在倒好，买了这么个破玩意儿摆在家里，是能吃还是能住啊？！”

妻子说着轻声地抽签起来。

刘文明把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放心吧，这事啊，搞定了。”

妻子抬起头，泪汪汪的双眼满是疑问。“这不东西都被人家退回来了吗？你咋说搞定了呢。”

刘文明盯着妻子的脸，十分肯定地说：“相信我，别再担心了。”

妻子把头靠在刘文明的肩头，身子微微地抽动。刘文明轻轻抚摸安慰着妻子，脸上带着笑意。

（六）

没过多久，文化局局长的考察报告出来了，刘文明排在第一。很快，市里就下了人事任免文件，刘文明任文化局局长。

刘文明当上局长既在大家意料之中，也在大家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呢，是他的能力和老到的为人处事。意料之外呢，是也不见他活动，那些人找各种机会接触丁局长，请吃请喝请桑拿，那都是明面上的事，背地里送烟送酒送现金估计也不在少数。唯独这刘文明，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稳得让人琢磨不透。毕竟这年头，能力是一方面，关系更重要。多少有能力没关系的，不是被排挤在圈子之外原地踏步，就是被弄走免得碍事。

自打当上局长，大家都对刘文明就更加捉摸不透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没多久，丁局长东窗事发，被纪委谈话并双规。

有消息灵通人士说，是因为姓丁的拿钱没办成事，又不退钱，被匿名举报了。

市里、县里好几个部门的领导都被找去谈话。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当消息传到刘文明耳朵里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冷静。不发表任何看法，仿佛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人们也都不奇怪，毕竟他和丁局长从来都走得没那么近，肯定不会有他什么事。

这天，刘文明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准备下午的会，两名工作人员在秘书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刘局，这两位同志找您。”秘书毕恭毕敬地说到。

看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胸前醒目的国徽，刘文明马上认出来来人是反贪局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马上满脸堆笑从办公桌后面迎上前来，和两位工作人员一一握手。然后对着秘书说：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把门带上。”

工作人员忙笑着说：“不必了，刘局，我们局长请您过去一趟。”

“哦？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谈吗？”刘文明盯着两个工作人员，眼中带着领导的威仪。“我下午还有个十分重要的会议。”

“您放心，绝不会耽搁您下午的会议。”工作人员陪着笑脸。

“那好吧。林秘书，通知下去，下午的会议照常举行。另外通知小张马上把车开过来。”

工作人员忙说，“我们的车就在外面，刘局就不用开车了，完了我们会派车送您回来。应该要不了多久，您就不用麻烦开车了。”

刘文明心里开始犯嘀咕了。但他表面上仍然很平静地说：“我今天下午的会议很重要，影响了会议估计市领导会找你们麻烦。”

工作人员陪着笑脸说：“您放心，我们领导说了，最多耽误您十分钟，也就是个程序性谈话，绝对不会耽误您那么重要的会议。”

刘文明心想，这丁局长的事也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应该就是个程序性谈话。

于是他轻松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工作人员急忙点头哈腰跟在刘文明后面走出了文化局的大楼。

车上，刘文明心里不停地把所有的事情过电影一样都过了一遍，他确信丁局长的事不会牵连到自己，因此心里也十分淡定，甚至开始琢磨起今天下午会议发言稿的内容。

等到了反贪局，他并没有被带到局长办公室，而是带到了一间专门的谈话室。

当他坐到屋子中间那张单独的椅子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一会儿，两名谈话人员走了进来，坐到了刘文明对面一张桌子后面。

谈话人员非常客气地给刘文明介绍了相关法律法规，并告诉他这事依规谈话，让他不必紧张，并希望他有啥说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文明挺直腰板，双手交叉胸前，双脚自然分开，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谈话人员开始问的无非是一些他和丁局长之间的关系等等。刘文明都一五一十，说的和人们看到的一样。

谈话人员谈到了那件古董。“听说，您曾拿了一件古董给丁局长。”

“哦，有这么回事，那是我自己买的，准备给老丈人过生，请丁局给掌掌眼。他说断代需要仔细研究。不过，没过多久，丁局就把古董还给了我，并告诉我是商代的真品。古董现在还在我家书房摆在。”

“哦，那件古董估计花了不少钱吧。”谈话人员盯着刘文明的眼睛。

刘文明此时心里开始有点慌乱。但多年的政治生涯，练就了他处事不惊的本事，内心再慌乱，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是花了些钱。当时，聚宝斋的黄老板告诉我，我们铲地皮八十万铲来的，他说要原价给我，我想总不能让人家吃亏，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我就加了二十万。”

“你知道吗，刘局长，那东西是假的？”

“假的！”刘文明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可能，丁局长亲口给我说是真的。”

谈话人员安抚刘文明道：“刘局长先不要激动。我们和聚宝斋的黄老板确认过了，那东西的确是假的。”

“骗子！骗子！”刘文明异常激动，大声地骂着。“你们一定要帮我把那个骗子抓起来，把我的钱追回来。”

刘文明气愤地怒目圆睁，手不停地拍打着椅子的扶手。

谈话人员等刘文明安静下来后问道：“你真的不知道那东西是假的？”

“我真不知道，如果真的知道了我怎么可能还掏那么多钱去买它。”刘文明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这时候，谈话人员递过来一张照片：“刘局长，你看看这张照片。”

刘文明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这张照片上，聚宝斋门前，那个小贩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摆放着各种古董，其中，就有当时他看的那件精美的青铜器，和自己在聚宝斋买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依然记得，小贩当他走的时候在他身后说，只要给个价就卖。因此，他断定这东西是假的。

刘文明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冷汗。

谈话人员不紧不慢地说：“刘局长是不是觉得照片上有什么东西很眼熟呢？”

刘文明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走到他身边，指着小贩摊位上的那件青铜器，“您看，是不是和你在聚宝斋买的一模一样？”

“看着是有点像。”刘文明依然不松口，狡辩道：“我就怕小摊上的东西不可靠，特意去聚宝斋看看，他们那么大个店，不至于卖假货吧，再说，我还是怕买到假货，特意请丁局给看看，他可是这方面的公认的专家。他都说是真的，肯定就假不了。谁知道，我被他们都骗了。”

谈话人员看着刘文明的表演，又递过来几张张照片。这是古董一条街上监控拍到的，照片中，丁局长走进聚宝斋时，刘文明就在聚宝斋门前小贩的摊位前正在看那件青铜器。丁局长走出聚宝斋，刘文明走进聚宝斋，都拍的一清二楚。

“刘局长，你不想说点什么吗？”谈话人员表情严肃地盯着刘文明。

刘文明依然装糊涂：“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

谈话人员说：“那我来告诉你吧。你那天其实看见了丁局长，并且判定这聚宝斋就是丁局长的生意。你在和店里的黄老板聊天的时候，黄老板说漏了嘴，你进一步肯定了这是丁局长的生意。我说的没错吧？”

刘文明额上的汗珠子一层层地向外冒。

“所以，你明知道黄老板拿给你的是假货，依然加价买了下来。”谈话人员继续说到。

刘文明开始不停地擦汗。

工作人员继续说道：“你之所以把东西拿给丁局长看，是为了给丁局长确认，东西是你买的。你这就是变向行贿！”工作人员突然提高了声音。

刘文明身子一震。

“丁局长已经交代，聚宝斋的幕后控制人就是他自己。刘局长，你还有什么说的。”

刘文明低下了头。

（七）

丁局长、刘局长被抓并判刑的事迅速传开。

对于丁局长被抓并判刑人们并不惊讶。因为姓丁的本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喜欢仗势欺人，吃拿卡要好些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倒是这个刘文明也进去了让大家非常吃惊，凭他的能力和资历，完全能胜任局长这一职，谁会想到他也去行贿，而且这行贿的手端如此高明。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刘文明还是进去了。

身在牢中的刘文明流着眼泪写下了忏悔书：从留置到现在已三个月了，我时刻都在反思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深刻检视自己的荒唐行径，从内心里认识到自己对不起党组织的培养，对不起领导的信任和关心，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妻子、女儿。分析原因，是自己对权力的渴望。我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我苦苦经营，把心思都花在了揣摩上面的意思，放在了经营人际关系上，忽略了对自己思想觉悟的提高，我自认为高明的手段，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可笑。我想告诫广大党员干部，一定要以我为镜鉴，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要多花心思在干事创业上，在思想觉悟提高上，一定要严守纪律的红线，不要心怀侥幸踩踏了法律的底线，那只会让自己身陷囹圄、身败名裂。我真的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