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下了一整天。
梅季的江南,丝雨绵绵。滴滴答答的水珠可以从玻璃、柜子、甚至电器上滚落下来。这时候哪怕是有洁癖的人家也会闻到梅雨时节特有气息。木门变紧了,声音也不再清脆,就连铁门也被湿气浸泡的不再那么刚强,变得温顺柔和起来。
格子姑娘在房间边收拾着行李,妈推门进来。
“晚上就走去学校了,回来一趟不容易,要不现在看看你爷爷奶奶?”妈妈说。
“外面下雨,就不去了,反正前几天都呆在他们那。”格子姑娘抬起头,对着妈妈一笑,“我可不想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告别。”
妈妈说:“你呀,让你上学跑那么远,想见你一面都难,当初报志愿不听话。”
“嘿嘿,妈妈,你别说了”。
“对了,今天你爷爷去医院检查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他这个病呐,难说……。”
格子姑娘有点愣怔:“你们不是告诉我不化疗恢复得挺好。走吧,现在去看看爷爷,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格子姑娘和妈妈撑着伞到了爷爷奶奶家。他们老两口正在吃饭,一人一碗粥,就着咸鸭蛋,偌大的客厅显得格外空寂。
格子姑娘走过去,喊:“爷爷奶奶,你们在吃饭呀”。
爷爷抬起头,看了一眼孙女:咦,怎么这么晚还来我这呢,对了,你们娘两吃了没有,没吃快来喝碗大米粥。”
格子姑娘又说:“我早吃过了,等下我就要坐火车回学校了,来和你们说一声,希望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今天去医院复查还好吧,爷爷。
爷爷说:医生说挺好的,反正我天天在家闲着又不干活,肯定没问题呀。”
奶奶嘀咕道:怎么回来还没几天就要走呀,就不能多呆几天吗?”
爷爷怼奶奶说:你以为大学是幼儿园呀,咱孙女学习最重要,天天在家陪你老太婆,有什么用。
格子姑娘乐了:爷爷奶奶,你们别拌嘴了,过一个多月暑假我就回来了,你们俩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就好。我在外面都挺好,你们放心。
其实格子姑娘与爷爷奶奶之间,感情深于父母。
小时候父母为了生活,去外地打工,年幼的格子姑娘就被爷爷奶奶照顾,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那时候的爷爷奶奶年轻有活力,不仅种了几亩田地,还养了鸡,鸭,鹅,猪,狗,牛等牲畜,村里人人都夸奶奶爷爷,格子姑娘也特别自豪有这样的亲人。
贪玩不分性别,小时候格子姑娘整天和玩伴和泥巴,过家家,捉迷藏,饭点的时候奶奶总是满村呼喊着她名字。爷爷还养了一头牛,每每出去放牛时,格子姑娘特别乐意坐在牛背上,听爷爷说他小时候的故事。
高中尽管寄宿生活,但格子姑娘每天必打打电话给奶奶爷爷,尽管他们的语气中能感受到失望,不过爷爷奶奶还是不忘提醒孙女:不回家没事,来回晕车难受,在学习学习辛苦,买点好吃的东西补补。”结果呢,格子姑娘撒着谎和老师请假屁颠屁颠儿地回家了。
实在没想到,回来了,见到爷爷,骨瘦如柴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却面目慈祥,“我回来啦!”格子姑娘说。
跟格子姑娘想象的久别重逢实在天壤之别。
格子姑娘早赶慢赶地在8月1号早晨回家了,看见病榻之上的爷爷微笑着对孙女说:回来就好。格子姑娘强忍着泪水笑着说:我想你呀,当然得回来了。
格子姑娘知道,其实爷爷心里对我孙女是愧疚的,愧疚耽误了孙女的学习,而跑那么远回来看自己这个糟老头。其实如果格子姑娘见不到爷爷或许才是今生最大的遗憾。
在家的日子里,格子姑娘除了每天为一家子做饭,就是去爷爷的床前看您打点滴,给他喂点流食,其实爷爷是很痛苦的,可爷爷从来没有在她目前皱一下眉头。
回家之前格子姑娘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变得这样消瘦,说皮包骨头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明明前一个月回家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在半夜点着灯火等着孙女,这才多少天,当格子姑娘再次看见爷爷时,他都已经虚弱地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此刻的格子姑娘才意识到当时父母电话催促着自己赶紧回家,原来事态已经这么严重,而自己还磨磨唧唧。
8月3日晚上,爷爷又像往常让孙女回去睡觉,说来也奇怪,平时乖乖听话的格子姑娘却坚持要多陪伴爷爷一会。谁也不以为意,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这个夜晚就真的是永别了。
那是仲夏之夜,星河低垂,蛙声明亮。原来,在渐荒的岁月里,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别。
“爷爷,我睡觉去啦。”格子姑娘说。
她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滚出大滴的眼泪,嘴里激动地说着什么,然而发出的声音依旧是呜呜咽咽,毫无意义的音节,格子姑娘突然间觉得很难过,爷爷就要以这样难以被人理解的方式走过人生最后的路了。
而妈妈在旁边,温柔地对格子姑娘说:“你看,爷爷在和你说再见呢。
格子姑娘说:如果非要远距离分离,那我希望你每次都能认真地跟我告别。因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办法紧紧握住彼此手的我们,不知道哪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告别了。”
所有的告别里我最喜欢明天见,因为感觉真的还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