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山水还依旧，惟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伴清灯叩古罄千年苦修，久向往人世间繁华锦绣。
清明天二人来到杭州，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
弃冠盖偕知交云游四海，扶断桥望苏堤烟桃雨柳。
我读了一个月半的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别人按图索骥，我也算上是照本宣科，很久前就开始谋划准备攻略，每个部分景点都细细品读由来与典故，设计旅游线路和备用计划，我总是热衷于准备攻略，虽然后期大部分用不到，但这种精心费力筹备的过程，多少还是有点成就感和满足感给我的……
现在想想西湖给我的感觉，虽然还是十年前一样的湖水，但如今的喧嚣闹市和人工雕琢确实又多了几分，如今像精益求精的工艺品，或是涂脂抹粉的女子，虽美但不真实，或者说不单纯。
余谓西湖如名妓，人人得而媟亵之；鉴湖如闺秀，可钦而不可狎；湘湖如处子，视娗羞涩，犹及见其未嫁时也。诚然我是个挑剔的人，不光对别人更是对自己，不是清高，不是骄傲，总在寻找懂得的人，当懂得的时候，体贴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你所有的感受，都是我的感受。每一次相逢都成了人生的狂欢。林语堂讲：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西湖携池香同游，如今回味无穷，仍觉可亲，西湖的美在人文，她的意义就是她的历史传承，因为她就在千百年前文人墨客游玩留恋、即兴提笔的那个地方。去时的动车，并肩看一个韩国的综艺节目，朴信惠和苏志燮，关于抛下一切，返璞归真去过极简生活的节目，我问池香“你说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东西都不带只带书的”，池香沉默微笑不语，我觉得答案是的……也许一个小时并不多，但我感觉到在享受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当你把买十件衣服的钱拿来买一件衣服，你的衣柜就经典了；把做十件事的精力拿来做一件事，你的事业就经典了；把零乱复杂的情感聚集在一个值得聚焦的人身上，你的感情就珍贵了。你的人生，开始做减法的时候，正是增值的开始。
在初识的时候，她就说有朋友说她是“深山藏古寺”，我说“不是！明明是山谷幽兰”“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对了，兰花开了，要不要来我家？”……“你最想去哪里？我陪你。反正都去过了。”“灵隐寺”“寺庙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想去灵隐寺。”“我更想去飞来峰。”“为什么？”“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 只缘身在最高层。”
进入景区大门来先是隋代的舍利塔，飞来峰上佛像肃穆端坐、影影绰绰，从飞来峰到莲花峰，小山路曲折，虬根盘曲、满目苍翠，林木耸秀，云烟万状。延道紫色一串一串的常绿油麻藤，味道腥臭，池香说“快些走，太难闻了”我说“你看这花长得多有趣”“…”“欸，你对不喜欢的东西就这么排斥吗？忍一忍嘛。”五代、宋、元时期的大小佛教石窟和摩崖石刻造像分布在飞来峰，是中国佛教造像中融汉藏佛教艺术风格于一体、规模庞大、绝无仅有的大型石刻造像群，整个山体据说被凿空了，下雨时撑重就会出问题，看到指示牌，我俩却步了并未前行。而那蜿蜒的山洞初我却找到了点睛之笔，“这是文徵明，这是唐伯虎，苏东坡的字都有……”“这地方太棒了！”我兀自盘桓认真求索着摩崖石刻上的笔画书势，全然不顾池香在一旁。池香后来说过“你倒是没学到艺术家的水平，却浑身艺术家的毛病。”行至末端莲花峰，又进入了我和她夸夸其谈卖弄的日程：“杨琏真迦，他也当过官，出过家，任江南总摄，他曾经盗了无数帝王将相墓，连夜以假骨易诸帝遗骨，取理宗头颅，截为饮器喝酒。就这样一个坏人怕盗墓被神明看见，才凿坏了莲花峰石窟上很多头像……我觉得这个故事挺有趣的。”
飞来峰隔河岸相对便是云林禅寺，就是灵隐寺，香火鼎盛，游人如织，我大摇大摆混过香火票钱，却把池香落在门外。杭州灵隐寺内，挂着这样一幅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语言虽朴实无华，却饱含着人生哲理，写尽了人生。灵隐寺与两个人物有关：一个是济颠，一个是李叔同。路过大雄宝殿两侧一个李叔同印鉴、书法专展，竖着的牌子上写着“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池香说“快看，这句话简直可以当作人生至理名言了……”禅房花木深，一个图书馆，池香偏偏喜欢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我不知道这咬文嚼字、扭扭捏捏的渣男写的有什么好，虽是略有文采，但坦荡气不足，也许是我骨子里还是有些偏执、自以为是，不若池香冷静客观。但我偏爱这本其中的一句：不问过去，也不问未来，而只问今天。日日是好日。池香说“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看周围环境，灵隐寺真的是有些深山藏古寺的意思，可惜……”
特别喜欢一起静静看书不说话，互相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分，那时刻我们似是遥远不相干，又是最贴近心连心的，像两株安静扎根生长的树，不再四处挥舞着枝干招摇……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小众而和寡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悲欢……“师傅，带我们去体育场路晓风书屋““大半夜的找一个书店干嘛？！”“那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它最早是高晓松开的……”“看来还是名人效应，好比追星是吧……”师傅布拉布拉说了一大堆，我却无心听下去，像你我这样沉迷书山的人，在旁人看来是多么荒唐可笑哟……那天在食堂，我对着池香傻笑说“你觉不觉得？喜欢看书的人都比较喜欢隐藏自己。”我总在书店上蹿下跳，左翻翻右看看，贪多嚼不烂，相反地，彼时池香却安然沉静地捧着一本书细细翻看品味，久久不能放下，蒙曼的《四时之诗 最美唐诗》，我头脑中不尽流出往复的，还是拆迁那些暴晒汗如雨的日子，我捡起砖石写诗文，池香在旁边指掇出错误，每首诗文她信手拈来、倒背如流，这么久我钦佩也无奈她的较真儿来，但想想有水平的人大多如此。“我写的诗能都给你改改吗？”“师傅，你得继续给我改诗吗？改一辈子……”犹记得双迎攻坚她在欢河扫马路仍帮我精心选词遣句，修改我胡诌乱凑的诗词，还记得我催她，“别急我想想，慢慢改。”我说“你与我是棋逢对手，路遇知己啊！”俞伯牙有了钟子期才创作了《高山流水》，子期死后，伯牙谓：“世再无知音。”后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我认识池香之后，像是找到一位忠实而懂得的读者和倾听者，从此创作源泉如流水潺潺而来……言归正传，回到晓风书屋，我最后选了几本又放下，随手拿来没拆封的不知是明信片还是扑克牌的，只因上面写了丰子恺，又画的是杭州，我买东西特别讲究意义，就像喜欢也要说出些由头，俯拾皆是，无当地特色的东西绝对旅行不带，出身浙江桐乡师从李叔同的画家丰子恺，在我心中多多少少还是能代表杭州的，我喜欢他画里的真和趣，最关键的是意味深长，丰子恺首先是个文人，其次方是画家，我最爱的却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凉如水。我向来喜聚不喜散，这点与池香和独来独往，毫无挂碍不同，我杜绝来往不过是害怕拒绝或不能长久，我的敏感多疑多是经历太多欺骗算计和不告而别，我就是个胆小鬼，胆小鬼是连幸福都怕的……
号称中国最美书店的钟书阁，池香说“我觉得这名号太大，多有点言过其实。”本来我不想去，上午一个人出去撒欢又是中国美术学院，又是南山路，又是林逋墓、三贤祠的，西湖博物馆，好不畅快，差点误了宾馆退房时间，我不禁为自己不负责任、不靠谱的行为自责起来，池香倒是没表现出来，但我知道完全不恼我也不可能，她说想去书店，我前一天晚上还说“书店有什么好看，全国第一个样，一千多里地，我们得看看风土人情文化，陪我去西溪花园吧。”我从小的成长环境，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肆意妄为、我行我素、出言不逊早就惯了，一般人也不是我爸妈，更不是保姆不会把我当少爷小姐供着，但臭毛病和脾气上来，自己回头看看还是挺伤人的……深觉得对不起池香，一直来得多为我这种不成熟稳重的人生闷气啊，一进门去，倒有点后悔应该早些来，说不定能多待一会子，如今行程匆匆只剩归途无及的几个时辰，钟书阁广阔的空间设计，巧妙运用镜子反射，书架被做成一根根散落在大厅内的柱子构成的平行空间，一层一层如罗马角斗场般的圆形阶梯书架，营造一种美轮美奂的书香之旅，我总是略显笨拙鲁莽，冲劲十足，不小心沉迷在钱穆的全集和各朝史书间盘桓，不小心碰着头，面对这样的时刻，池香早已习惯哑然失笑“磕着头了，不小心点，疼不疼？”“你喜欢什么书呢？或者哪个作家？”“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我看过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你有没有看过夜色温柔，我一直挺想看的。写的是一个出身寒微但才华出众的青年对富有梦幻色彩的理想的追求，最终如何遭到失败、变得颓废消沉的故事。”“我觉得他的小说太虚幻也太消极了…说到美国作家，还是海明威，海明威的好一些。”我捡起两本木心的《鱼丽之宴》、《琼美卡随想录》，又揣上钱穆的《中国文学论丛》，也不细看，着急忙慌跑去付账，碰到一个外国人要买什么书，店员没太明白意思，我临时用自己浅薄的专业做了临时翻译，我说“欢迎你来中国”，她说“我中文不太好，不然一定多读读中国的书籍。”“现在读纸质书的人不多了”，“纸质书还是更能专注读下去”她问我“是本地人吗？”“郑州”，“郑州是哪里？”“少林寺”每个城市也许都有一个地标，放之世界而皆准，这就相当于一个城市的名片，也像百度搜索中的关键词，比如杭州一西湖。
我们住在保俶塔下，没错就是“雷峰塔如老衲，保俶塔如美人”的保俶塔，都是宋代吴越王钱弘俶所建，七宝玲珑，罗隐曾为之作记，吴越王钱弘俶，听说南唐被宋朝灭了，他生怕一家人被扣留在京城，佛前许愿说如能保其平安归来，则归后定造塔还愿，保俶就是保全自己和家人周全。“保椒塔”“不是椒，那是花椒，是俶chu，吴越王钱弘俶。”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很没底线，看起来很包容，有时候又很洁癖很较真，明明别人看来无所谓的小事，我也许就天翻地覆、翻江倒海，比如纠正这个保椒塔，从来到走的叨叨的就没停过……我问池香“你不想看看雷峰塔，雷峰夕照很有名气的？白娘子、许仙……”“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塔可不是假的，雷峰塔为吴越王钱弘俶因黄妃得子建““雷峰塔不是倒了，鲁迅写的论雷峰塔的倒掉。”“可是原塔还在新塔里面用玻璃罩住，而且雷峰塔地宫是重要考古发现，很多金银器，还有舍利子……”“不去”池香的执着与坚定，是我特别佩服又学不到的一点，如她所说我善变多疑、多少有点来去自由、靠不住，说东又是西，不该固执的时候却又特别执拗，很喜欢劝说或者强求，性格里的东西是缺陷也好，看来还是觉悟了改一改好，觉今是而昨非，从现在开始，虽然晚，也是来得及吧……
西湖三大“骗局”: 孤山不孤、断桥不断、长桥不长。第一站，我俩沿白堤走去，来到孤山，这也是我首推的西泠印社，这里的楹联碑刻十年来我记忆犹新，是我几度梦回西湖的旧梦残影，吴昌硕出任首任社长，一时精英云集，李叔同、黄宾虹、丰子恺、吴湖帆等均为西泠印社社员，杨守敬、盛宣怀、康有为等为赞助社员，连日本篆刻家都慕名而来。而池香却独喜欢那青葱翠竹的闲雅悠然，记得有处李叔同葬印处，如今淹没的看不出往日记忆来。那么多名士我却偏偏钟爱李叔同，大概是李公子一生的跌宕起伏太过让人唏嘘感叹了吧，像是综合概括了好几十个、成百人的人生，读懂李叔同，就明白了谁的人生都不容易，都是各种苦楚，受挫是常态。所以当你见到我，不要再说什么我衣食无忧，才华横溢，含着金汤匙长大，也许我经历的曲折坎坷不比你少，却要比你多得多，也许我学习、工作、生活，不见得找找关系就比你容易，往往证明澄清自己更难，顶着议论纷纷和妄加揣测过日子……
断桥，虽然名为断桥，但是它并不是断的。据说，每当瑞雪初晴，桥阳面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冰消雪融，可是桥的阴面却还是白雪皑皑，远远看去，桥身似断非断，所以名为断桥。“有篇文章我记得还有一种说法，断桥实为簖桥，秋冬之交，一种竹编用于捕捉鱼蟹的工具……”“我知道，捕捉鱼蟹的地方后来设成了桥。”我特别惊异与池香和聊天，世间竟有如此相似想法与观点的碰撞，惺惺惜惺惺，自有无穷意，这种如获至宝的感觉，真是令人欣慰又幸运啊。断桥旁的苏小小墓，油壁香车如今皆尘土，旁边是名声赫赫游人必拍的“断桥残雪”，不远处是“平湖秋月”，完全不见平湖，秋天还没来，清明天的水波不兴，广场音乐不息，所以我不喜欢白日里喧闹的西湖，我喜欢夜深人静，晨光熹微的她，那更像她不施粉黛本来的样子，那更像我十年前记忆里的样子……
第一天夜里初涉西湖我与池香寻着杨公堤，“简直不像个堤，这么宽的马路。”南宋后，官府对西湖废而不治，任豪门占湖为田，西湖己处于泯灭的危境，杨梦瑛出任杭州郡守，开始疏浚西湖，修筑起此堤。杨公修堤造福百姓，却得罪豪门，于是辞官还乡。杨公堤这侧的西湖却多了几分清幽与野趣，像是隐于西湖边的秘境，高大昂扬的水杉和娇媚动人的垂柳，翠绿，湖绿，草绿，苍绿，层次分明，信步在长堤间，鸟声，风声，鱼跃声，声声入耳，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走入尽头，是曲院风荷，如今的荷花还未绽放，只能隐约在夜里看到一些荷叶的碧绿与流水的影子，“再往前走是花港观鱼”，我俩累的人困足乏，此趟旅行徒步显得略多一些，客观上西湖景区现在没什么便携的公交车，景点本身就近几公里距离，公共自行车还需要杭州通，我俩也懒得些，只自顾自迈开腿就走，饥肠辘辘跟着导航走过蜿蜒小路找到池香搜到的网红店，西湖醋鱼、桂花糯米藕、宋嫂鱼羹，她还点了个笑口常开，“这不就是土豆吗？名字不错，样子蛮可爱的……”
西湖音乐喷泉，十年前是个偶然逛完美食街到平泉路遛弯儿撞上瑰丽万分的灯光和一飞冲天又平抑如流的音乐喷泉，那时这活动不大时兴，也没有人特意观看，我们寥寥几人静静观赏听着音乐，最经典的是梁祝，如今的平泉路已一跃成为繁华的步行街、市中心，奢饰品牌LV、Chanel、Gucci比比皆是，市民摩肩接踵拎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车流众多如过江之鲫，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繁华都市里，还能从路标出窥见“浣纱路”这样古老的名字，相传是西施浣纱的地方，我打趣说“西施要是活到今天会被气死，还是背着Lv让富二代买买买……”池香和我等了两波来来回回近一个小时，周边都是人群的窃窃私语与高声喧哗，还有难以忍受的拥挤窒息感和潮湿的汗味，靠扣手机消磨消磨时光，喷泉终于如约而至，五光十色的灯光，变幻莫测的水形，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婉约动人，这瑰丽的湖水与霓虹的世界，呈现了音乐的韵律节奏，使得大自然的湖光水色更流光溢彩。最后一曲“席琳迪翁的The power of love”将整场音乐剧推向高潮又意犹未尽，我喜欢这首的歌词“只要同你在一起，外面世界一切嘈杂都将远离我们而去。即使有些时候，看起来我会远离你，不要惊讶我去了何方，因为我的心都永远陪在你身边。我将为你而做一切，我们朝向共同的目标。那个我未曾到达的地方，有时我会感到恐惧无助，但我准备好去领悟……”远山含黛，近水含烟，喷泉后的小山包层峦叠嶂，在散去的喷泉水雾中显得飘渺，池香说“能等会儿吗？我想再看一看西湖……”我喜欢热闹，她喜欢安静，就像我喜欢聚，她喜欢散，我是一团火的热情，她却是水一样的清醒，火没法子点燃水，但水可以熄灭火，这就是温柔与包容的力量……
河坊街我们吃着“片儿川”，池香说“我老家也有这种味道。”“那是当然，这碗面是南宋从北方的移民带来的美食，加上杭州特色的倒笃菜和竹笋，形成了如今的片儿川……”我们逛着步行街的商户，想买一些特产，龙井茶、碧螺春，动辄一两五十、百元的，确实贵到令人却步。池香“你去哪里了？”我“给你多买了一袋西湖莼菜，还记得张翰的莼鲈之思吗？这个特别便宜，才九块钱……” “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张季鹰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我讨厌别人叫我“王书记”、“王主任”问我有没有关系，什么背景，却有时不长脑子也和池香开这样的玩笑，但她若是也官迷心窍，我大概早和她生分了，她不喜欢“仕途经济”，这是我们志同道合的一点，但并不是我对权力全无欲无求，我们都喜欢作主的自由，因为知道无人可为我主张，靠自己争得一点话语权和休息的时日，这种动机却是矛盾复杂中切实存在的私心……而我想能够有能力保护我所爱的人，我不想再看到软弱正义被人欺侮蹂躏了……“这个愿望太崇高、太不切实际了……”池香说，我总是沉湎于自己编织的梦想里，就像喝多了酒不愿意醒来，在这人生红尘嚣嚣的种种不如意中，零零碎碎的如意总是有的，晦暗中自有欣幸，所以要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少年人一定要好的长辈指导。光是游历，没有用的。少年人大多心猿意马，华而不实，忽而兴奋，忽而消沉。我从十四岁到廿岁出头，稀里糊涂，干的件件都是傻事。现在回忆，好机会错过了，没错过的也被自己浪费了。池香是年龄长我一点点，心理上长我一大截的导师，我才不至于一时热血冲动，错的太远、跌得太惨。“我前段就想说，你有些事情没成结果之前，不要高兴太早。”我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熟悉的人忍受的了，不熟悉的陌生人却看来神经兮兮，过于小题大做，情商还真的是需要修行一生的课题……
初晨曦微的西湖，早六点我一个人漫步湖畔，林木蓊郁，坐岸边独览小舟浮沉、白浪翻滚，群鱼争食、水花四溅，波光算不得粼粼，但十分灵动，我喜欢这清晨的西湖，春风不改旧时波，看来像是旧时相识……快步二度重入孤山，觅这牌子和导航，终于在孤山后山找到心心念念的林逋墓，来西湖寻三次而未见，可见隐士藏得深，也可怜我苦苦执着，林逋的墓意外十分清冷，布满青苔，无香火、鲜花，更不见贡品，看来一代隐士的生前生后都是隐啊。绕过墓园，草木葳蕤，枝叶冠盖如云，层层掩映下是硕果满枝的梅子，实地印证了林逋的“梅妻鹤子”，宋代的贺铸在《青玉案·横塘路》中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梅子与雨，古往今来，一向是文人们口中抒发怀才不遇的借代，梅子因此便从意蕴上便沾染了几分愁意。
与贺铸、甚至苏东坡等很多文人大不同的是，林逋是主动深藏功与名的，自谓：“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林逋终生不仕不娶，无子，惟喜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既老于庐侧作诗云：“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作诗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有人问：“何不录以示后世？”答曰：“我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与白居易天天大喊我不想做官，不想做官这种达不到目的的牢骚满腹不同，林逋是从来不想，以前不曾，以后不会，我是个牢骚满腹，又喜欢常立志的主儿，表情与外也不一定真实，池香大抵是后者，隐逸者大多是寡欲而清淡无为的。
这回又补了一个多年的遗憾，终于走进岳王庙的大门，十年前大堵车到庙门前刚刚关门，只得合影做罢，岳飞堪称文武双全的一代栋梁之将，但被秦桧、张俊等人以“莫须有”罪名诬陷为反叛朝廷，陷害至死。岳飞遇害前在供状上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多年后宋孝宗为他平反，封他岳鄂王，葬于杭州西湖畔。殷殷翠柏，郁郁苍松，都是尽千年来岳飞忠勇的见证和凭吊，门前那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臣”，碰到偶像我逡巡上去鞠躬虔诚。人生剧情，大可不必当自己是主角，冷眼旁观，去远望之，可能更理性看待……
本次记忆最深处的，怕是九溪烟树与龙井问茶长达几十公里的长途跋涉，开始找不到专车前往，我们带着执念，转了公交车前去，位于西湖西边群山丛中，北接龙井，南贯钱塘江。源发杨梅岭下，途汇九溪，曲折隐忽，流入钱江。十八涧系溪细流之多，流泉淙淙，九溪与十八涧在汇合成渊潭，一路重峦叠嶂，迷离雾气，茶园散处，峰回路转，流水淳淳，山鸟嘤嘤，晴天秀色可餐，阴天烟云飘渺，如梦似幻，仿佛走在天庭的长街。张岱在《西湖梦寻》中提到：“溪下为十八涧，地故深邃，即缁流非遗世绝俗者，不能久居。”极疲累的二人，嚼着樱桃口舌生津，池香说：“你不觉得你画画和对人一样，虽然做得很好，但不免潦草吗？”我说“不是我表现的玩世不恭，就代表我不在乎，恰恰因为我更在乎才不想让自己难受……”池香太了解我了，一语道破了我的伪装，有时候不知道是我伪装太好以致忘了自己，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有待发掘，也许戴面具戴久了就会渐渐找不回来脸了，我不是个好人，但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做坏事，是是非非我也曾参与其中，如今只想入清净地，生欢喜心……
“杨梅岭，启功老先生的题字，他文革时期抄批斗自己的大字报，给自己写的墓志铭是：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我在公交车上正说话功夫，池香随手对准摄像头拍下这几个字。感动不知从何而来，只觉得暖流阵阵。人无癖不可交，以其无深情也。
来时路，远山孤，孑然再一顾，九溪归鹤入暮。孤山不孤，你我路迢，来日方长细水流。
所有的感情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变成了家人，是一种琐碎的温情与幸福。如果你一无所有，我给你“托底”。如果你可以更好，我一定全力支持。我陪你走过这段风雨，只愿你以后都是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