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说不出的慵懒。
一如往日,平蓝市的上空积攒了厚厚的云层,阳光枯竭的回首着曾与自己无限温存的大地,哭泣的声音也许被黄昏掩盖的恰到好处。
喀尔路,10街17号。安静,无雨。
一栋栋雪白的建筑,安葬着一个个暮色的生命。青春,衰老,在这里你似乎看不到任何有关时间的影子,和流失过后的悲伤。门栏下的木牌被蔷薇掩盖的有些影影灼灼,可顽强的白色还是义无返顾的暴露着刺眼的黑色,许是字迹已经模糊,许是好久没人再顾,白色牌子上,平蓝精神病院几个字孤独的有点冷。
喀尔街本来就远离闹区,夜幕的降临更是这里有些萧条,有些落寞。华灯初展,跫音未响,这里平添了几分凄凉。画家就是这个时候被送来的,来时,是一辆白色的轿车,稳稳的停在了门外,精神病院内并未出来一名医生前来迎接,也对,这里太老久了。世界都能将它遗忘,又何况善变的人呢。画家从车中坐下来,又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己的背包和一个画架一打白纸,简简单单,如此而已。画家似乎并不认识来送他的人,他并没有招呼着车里的人离开,而是自顾自的整理着自己的白衬衫。
车子走了,干净的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的留恋。不知为何,车子在丢下画家以后竟比来时更加轻快地走了。画家依然不为所动,呆呆的望着挡住木牌的蔷薇一个人愣了起来。
“喂,你是新来的吧。”一个叼着烟卷,皱着眉头的人说着。
画家看了看来人,蓝色的裤子,灰色的上衣,配上一双亚麻色的帆布鞋,模糊的棱廓,黑色微卷的长发束扎脑后,浓浓的眉宇,爽朗的眼睛,微皱的眉头,和似笑未笑的唇边,对了,嘴角还挂着十块钱一包的红旗渠香烟。整个人的衣着很不搭调,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画家很喜欢。他友好的上前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画家,今天刚到,请多指教。”
对面的男人蹭了蹭手,又将手塞进库口里转过身侧着脸说:“嗯,跟我走吧,晚了在外面会被别人骂的。对了,叫我诗人就行了。”
诗人,有意思的名字。
画家跟着诗人信步走进医院的院子,不得不说,虽然医院外表看起来很破败,里面却又不同于外表的干净整洁。他跟着诗人慢悠悠的走着,系数着身边一簇簇的花。迷迭香,夜来香,蔷薇,栀子花,这个·······
“麻烦问一下,这是什么花种,以前我并没有见过。”画家友好的向诗人询问着一种未知的美丽。
诗人撇过身,低头看了看,这花确实有点让人意外。拇指粗细的藤蔓杂乱的交错着,绿色的枝茎上布满了细细的刺,它属于藤蔓植物却没有攀爬的欲望,只是静静的伏在地面上,像是担心伤到别人或是担心受到别人伤害。它当然有花,但观赏价值不大,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两点鹅黄色或淡白色的花而大费周折的浪费自己庭院的土地。
诗人摩挲着下巴看了良久,沉声说:“噢!这家伙,这家活是流浪者带来的,听说是长在山间的一种花,叫什么荆棘花。”
画家有些好奇,轻轻问着:“荆棘也会开花,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诗人突然转过身来笑了:“开玩笑?您看我有这么闲吗?”
画家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家伙认认真真的说:“不闲。”
随后二人笑着,继续向一栋白色的建筑走去。
“哒···哒···哒···”
“请进!”清爽的嗓音从屋内传来。
“接来了,你们一直惦念不忘的家伙。”诗人懒懒的窝在沙发里,随手捻灭烟蒂,望着玻璃外的夜景,继续点上一支抽了起来。
“呵呵,又来了一个同伴,能忘吗?”清爽的嗓音似乎就是为了说话而准备的,每一个字节从他口中传出都想谱了曲一样的动听,“你好!我叫歌手。”歌手将他白皙修长的手递了出去,嘴边洋溢着干净的笑,白色针织衣,黑色的收腿裤,棕色的羊皮短靴,这一身打扮配上白净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狭长而带有笑意的眼睛。画家对他的好感大大超过了先前的诗人。
“歌手,你好,我是画家。”画家有礼貌的答复着。
歌手听了他的名字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听听!快来听听,画家来了,我们这下真的全了。呵呵”
画家有些不解,望向另外两名坦然自如的男人,耸了耸肩。很明显他在询问,询问歌手的笑意。
其中一个看着有些沧桑的男人轻轻的走过来;“有些事情你还不了解,所以不用感到困惑,他们都是好人,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看着一头短发,剑眉星眼,嘴唇紧抿,上身黑色背心和一件宽的的夹克,一条黑色的皮裤,一双厚底的皮靴,脸上有说不出的成熟与历经人世的睿智,这样的男人让画家有点不好对付,他依旧很有礼貌的询问着:“您的意思······”
“呵呵,别您不您的,听着别扭。”男人将一双大大的皮靴打在红木茶几上笑道:“称呼我为流浪者就行。喏,那边那个带着白色耳机的是跳舞的人。你看,诗人,流浪者,歌手,跳舞的人,现在又多了名画家,呵呵,五毒是不是俱全了。”
听了流浪者打趣的介绍,画家不由想不远处带着白色耳机的人看去,看得出那人的身材无比的协调,就像米开朗琪罗所塑造的雕像大卫一样。不同的是,那人的品味应该与大卫略有差异,宽领的短衣,瘦瘦的条绒裤子,白色的板鞋,吹起的头发乱乱的梳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垂的眉眼和不停打着节拍的嘴唇。
跳舞的人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这里的目光,他拿下耳机,转过头对着画家笑了笑:“欢迎你的到来,我是跳舞的人。”
画家也笑了:“你好,我是画家。”
五个男人,五个不同却又相同的男人,就这样再一次被世人抛弃。夜,静的很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不知道过了几天,直到画家融入到这里为止,他已经不想在离开,他每天早上都会看着流浪的人整理着自己的行囊一遍又一遍,似乎准备着随时就要远行。每天都要听着歌手一遍又一遍将写好的曲调在谱一遍,好像没有一首值得他满意。每天都要看着跳舞的人按照相同的顺序,不同的舞种将舞蹈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有爵士,街舞,民俗,桑巴,恰恰······每天都要看着诗人将写好的诗稿一遍又一遍的写在花园中,任由慢慢成长的植物将他的字迹抹去。而画家自己呢,他在不停的作画,画诗人,画流浪者,画歌手,画跳舞的人,同样的一遍又一遍,但总是打不到自己想要的哪种感觉,所以他要留下来,况且他哪也不能去。
“你为什么进来?”这是画家闲暇时问过所有人的第一句话。
诗人:“因为···怎么说呢,我感觉所有人都疯了,所以我进来了。”
流浪者:“我不能让任何东西成为束缚我脚步的枷锁,正常本身就是一个枷锁。所以我进来了。”
歌手:“我不想让我的声音唱给那些听不懂的人,所以我进来了”
跳舞的人:“自由,跳舞本身就是对身体自由的一种追求,但外面没有真的自由,所以我进来了,那你呢······”
我说了,你会信吗?
画家低着头笑而不语,或许我等不到最美的风景。
“你们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这是画家闲暇时问过所有人的第二句话。
诗人:“毁了所有,要不,就让所有毁了自己。”
流浪者:“只要我还会着,那么我就要为摆脱束缚而流浪至死。”
歌手说:“听着《天空之城》拥抱不再升起天空,让星星听我歌唱。”
跳舞的人:“买一双永远也停不下来的舞鞋,听一首永远也停不了的旋律,跳一支不会谢幕的舞蹈。那你呢······”
我说了,会实现吗?
画家整理着画纸不语,或许我画不出最后的风景。
最后一次聚会,也许,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这会是最后一次,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多余的存在。
最后一次聚会,诗人终于写出了他中意的诗篇,恰巧,歌手为此谱了曲,唱起来很满意,流浪者听着歌声说他想到了自己的青春,而跳舞的人则跳起了从未跳过的华尔兹,当然,是一个人的华尔兹。
所有人都学会了唱诗人作词,歌手谱曲的那首歌,所以画家决定为大家画一幅素描画。
诗人在中间,他挽着流浪者和歌手,跳舞的人笑着,跳着挥手让画家快来。身后的夕阳红得滴血,红得让人不敢直视,画家抬着头,竖起画架努力的将这定格的画面记下。可是都已经说了,夕阳令人不敢直视,所以画家看着他们淡然的笑容,眼角却不住的溢出眼泪,不知为何,忧伤应运而生,就如同世界应该有光,于是上帝创造了光,可是上帝忘了,光明的背后总会有阴影······
“也许是我们太放纵的割舍
也许我们欠下的太多太多
总之倾听渐渐放弃了诉说
就像荆棘花开有说不出的落寞
也许时间不该有它的洒脱
也许命运有经不起的剥落
总之笑容开始爱上了淡漠
就像忘却不停喃喃清唱着挽歌”
他们唱着,不知道是哭是笑。他们相拥,不知道是庆祝还是告别,怎样都好,画家都如实的将他们一个个呈现在自己的画纸上,昏黄的夕阳,凋零的人生,不同的开始,殊途同归的结束,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画家开始跟着他们哼唱,开始将自己的身影也画在他们身旁,是少了点什么,不过画笔还在,他们还在。就这样,唱啊唱,唱哑了声,唱黑了夜,唱哭了云彩,唱落了星星······
诗人,歌手,画家,流浪者,跳舞的人,都疯了,他们牵着手在素描画上唱着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