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如墨。昏暗的灯光打在残破的老城的残破的水泥街面上,残破得似刚砌满的霜。月色偏黄,和托着它的那座尖顶高楼里探照出来的是一个色。在这儿,能听到些许若隐若现的喧闹声,似乎是夜晚的笙歌里的尾音。
于是,乌鸦飞到了这座高楼的尖顶上。它抖了抖自己有些凌乱的羽毛,还不忘用它那明黄色的喙将它们捋一捋。梳理打扮好以后,它抬起自己小小的脑袋,用那双漆黑的瞳孔打量起这个世界。
道路两旁,修了几所小区,开了几家铺子,停了几辆轿车,乌鸦一览无余。但是它也没有太大的兴致去细数那些玩意儿。毕竟,它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儿俯瞰它们了。
西边的一个老式小区里,有几户人家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子,乌鸦看见一户人家里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前,左手夹着一根烟灰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眉头紧锁盯着他面前的电脑,不知在那做些什么。
乌鸦没了兴致,又转头向东边那片新建的小区。几个女人围坐一圈打着麻将,嘴里磕着瓜子。只见一个染着黄头发的胖女人搓着手里的麻将,顺手打了出去,却被傍边的人给截胡,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乌鸦摇了摇脑袋,扑楞了一下翅膀,缓缓飞了下去。
楼下敞亮的广场上有个卖炒栗子的推车,推车的主人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笑眯眯的。一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手工编织的毛衣贴在他瘦削的身子上,在偌大的广场上显得不是那么起眼。
乌鸦犹豫了一会儿,在老人炒栗子的桌上歇了下来。老人见着乌鸦,倒也没有驱赶,反而笑呵呵地对它说:“呦,小东西,你又来啦。”乌鸦歪了歪脑袋,就那么看着老人,犹豫了一会儿,便跳了两步到老人身边,轻轻啄了啄老人满是皱纹的手。
“呦,小东西,你的腿咋伤了,来来来别动,我帮你包扎一下。”说着,不等乌鸦同意,老人拿出一卷纸,扯下一张,折了折,在乌鸦那泛着红色的右腿上绑了一圈。而乌鸦乖乖地站的,任由老人摆弄。
“好嘞,等过两天结疤了就不疼了。”老人笑呵呵地说。乌鸦歪了歪脑袋,扭头看了看老人帮它绑好的伤口,梳理起自己的羽毛来。
这时,一对小情侣从楼里走出来,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两人的脸上满是笑意。看到老人的摊子,女孩伸手指了指,然后拽着男友小跑着走来,对着老人说:“哇,爷爷,你的炒栗好香呀,多少钱一斤?”
老人笑呵呵地说:“炒了这么多年了,手艺肯定没得话讲的。这板栗呀,五块钱一斤。”
“哇,爷爷,你这板栗也太便宜了吧,给我拿两斤!”女孩笑着说,掏出了手机,望了望老人的小推车,又把手机装回兜里。
“谢谢爷爷!”女孩笑着接过袋子。
“不客气不客气。”老人笑着连连摆手。
看着渐渐远去的情侣,不知怎的,乌鸦突然感觉有些酸楚。这时候,老人捻起一块板栗,放到乌鸦身前,说:“拿去吃吧,还热乎着呢。”乌鸦转过头,看见老人笑眯眯地望着它。乌鸦用爪子滚了滚那块褐色的板栗,热乎乎的。又看向老人,蹦了过去,用脑袋蹭了蹭老人的手心,热乎乎的。
乌鸦衔起板栗,扑楞了一下翅膀,转身飞了起来。老人在后面招了招手,说了句:“没事儿常来。”乌鸦的眼角几滴透明的泪滑落了下来,融进风中。
乌鸦飞回一个老式小区,在一扇窗前落了脚。它推开窗,里面黑漆漆的。透过月光,能看见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坐在窗前。他的手边放着一支笔,一小块红布,几张未完成的稿纸和一份医院证明。听到窗子响动,他开心地对着前面说道:“小白,你回来啦?”乌鸦凑到他跟前,蹭了蹭他的手心,把还热乎的板栗放在他的手上。
年轻人笑着摸了摸乌鸦的脑袋,摸索着剥开手中的板栗,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咽了下去,一半放到桌上,被乌鸦吃掉了。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乌鸦看着他,开心地拍了拍翅膀。这些天,它每天晚上都为它的主人带一些东西回来。或是一支水笔,或是一块刚织好的布,想让它的主人感受到一丝幸福。年轻人抚了抚乌鸦油亮的羽毛。乌鸦扑楞了一下表示反抗,然后回到自己笼里,打起盹来,而年轻人依旧坐在窗前,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屋内,乌鸦醒了。它抬起惺忪的眼,看见年轻人依然坐在那儿,手垂着,似乎睡着了。于是乌鸦飞过去啄了啄他的脸,想要把他逗醒。可是不论乌鸦怎么摆弄,年轻人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时,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从年轻人内侧的手中滑落到地板上,里面散装的白色药片也随之洒落一地。
乌鸦慌了,它开始扑打年轻人的脸颊,又叼起年轻人的衣领,拼了命拖拽,却无济于事。乌鸦急得在屋内疯狂乱窜,把屋内弄得一团糟,而它的腿也被吊灯的装饰划伤,一身漂亮的羽毛也变得凌乱不堪。
它冲出窗外,飞上天空,一直飞一直飞,不知疲倦,似乎想要穿透云层,飞进更远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鸦也没了力气,狼狈地落在了一处房檐上。看着城市再次亮起的灯光,它却感觉眼前的世界是漆黑的。远处,霓虹初上,月亮又一次攀上了那尖塔般的楼顶,喧嚣声此起彼伏,正在填满这座残破的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