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向生活致敬
——饶昆明散文里的人文情怀
/文林
沈从文说: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更不幸。 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若用来套饶昆明,就不灵了。与昆明交往密切的朋友都知道,这哥们儿可谓是生活的大杂烩。不仅深谙吃喝玩乐,承得起万千情爱带来的喜和忧,更懂得弃恶扬善,追求民主自由的人生意义。可以说昆明这辈子取得的成绩,都是建立在知道太多懂得太多和体会太多基础上的。昆明曾告诉我,大约从4岁起,便开始用心记身边的人与事,后来长大了就用笔记。当然用笔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了自己的体会。昆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体会一多,也就挡不住要一展胸襟了。
位于祖国版图中心地带的武陵山脉,一直有着人类难以释解的神秘。无论是历史上赶尸的铃声,还是传说中的“放蛊”和“落花洞女”,这片融合了自然人文风物的大山大水,都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可以这样说,如果青藏高原是人间的天堂,那么武陵山乡就是世俗生活的画卷。博爱的昆明置身在这幅有声有色的长卷中,自然要沾上一身人间烟火气了。因此对饶昆明而言,记得太多,知道太多和懂得太多,不仅没有不幸,反而是幸运和幸福的。
幸福和幸运的昆明穿着他喜欢的休闲装,操着一口地道的黔江话,行走在武陵山水间,一边享受生活一边记录生活,于是便有了一篇又一篇散发着生命热度的文章:
“婴儿满月那天,产妇娘家的七亲八戚都要来望月,山里人叫送饭。路上挑的挑背的背,请一拨唢呐清清脆脆地吹着一路走来。到了山垭口或平坦宽敞处,便落下挑子背篓歇脚。箩篼背篓一溜儿排开,铺底的都是谷子,上面稳稳当当摆满鸡蛋,且都是描了红的,路人一看,满箩筐的喜气。”摘自《乡间响器》
“人在水中望月,感觉月亮很大很近,似乎伸手可摘。湖面上波动着月亮的碎影,像成长的银白荷花,跳跃在幽绿的荷叶上,熏风微拂,弥漫着月光的气息。”摘自《一样的月光》
我们不难发现,在饶昆明的作品中,各种场景的描述占据着很大篇幅,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琐碎。但这恰恰是昆明的一个写作特点,就像川端康成不厌其烦展示日本美那样,昆明在他的散文中,也用极其细腻的笔触,将读者视线聚焦在武陵生活这一令人着迷的主题上。如此一来,就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你可能读着读着,就感觉坐到了某座吊脚楼的窗前,看到自己的童年在河水里冲浪,或者爬满山坡,盛开出五彩缤纷的早晨。也可能读着读着,就跟着迎亲的队伍,在唢呐声中想起多年前青涩的初恋,一个如沈从文笔下翠翠的少女正站在码头,遥望着迷离的上游或下游。还可能读着读着就哭了,因为那一刻不仅从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日渐失落的另一面,她是多么纯朴而温暖!
“小城边缘的分水岭,不仅决定了两条溪水的流向,还是城市与乡村的分界线。出了城区往南,一路上虽然可见农舍田园,但城市的喧嚣依旧追赶着你,让人感觉仍然悬浮于城市的漩涡之中。可一旦过了分水岭,城市的声息便会戛然而止,尖尖小荷,青青稻秧,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派纯纯粹粹的田园风光。”摘自《夜过分水岭》
昆明就是这样,踏着武陵青山,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温暖的地方前行,并且一走就是半辈子。有人曾说,昆明是疯子,成天想着钻山沟,看江河日落。也有人说,昆明写的东西已经过时了。可我的感受却相反,昆明的“疯”正好说明他的执着,而他那些能够引领读者回到内心的文字,又怎可用“过时”两个字概括?很多年前,我在某次讲座中曾说:唯有生活让我们脸色红润,充满爱的底气。纵观昆明几十年的文学实践,又何尚不是得益于生活才变得愈加淡定从容的呢?可以说昆明文章中所有红润闪光的细节,无不来自巍巍武陵和乌江酉水。
“走过那座闪悠悠的木便桥,河滩上的卵石光滑润泽,自是河水冲刷的结果。沿缓坡而上,残留着卵石铺就的道路,纵横交错,供车马通行。可以揣摩当年八街九巷吐司王城的雄姿。”摘自《边地风物与人情》
“我们到达洪渡时,恰好遇到这个千年古镇的最后一个赶场天。也是因为乌江电站蓄水,这里五日后将全部搬迁清库。镇上车来车往,载着当地居民家当,开往他们新的家园。”摘自《乌江的汊河》
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是一个作家在面对眼中世界时所必须的。从这个角度讲,昆明几乎已做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作家热爱的土地,必然会滋养作家的才华,并赋予才华把握人世真善美的能力。美国南方作家代表人物福克纳有一句话很能概括昆明的创作经历,那就是:终身都在写一块邮票大的地方。当然,不同的是福克纳写的是杰弗生镇,而昆明写的则是长于斯的武陵山水。2005年春节前夕,昆明和我作为《中国乡土地理》杂志考察队的成员,前往渝东南和湘西做田野调查,那一路满载阳光雨露的体验,使我得以亲见昆明对生活抱有的崇敬和爱恋。这也许就是他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吧!我至今记得,当我们一行穿过冬天的夕阳,抵达湖南永顺的老司城时,昆明站在河边看着凋敝的残垣断壁说的那句话:我们来晚了!
2017年8月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