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都是极好的人。

听说外婆还有个妹妹，后来生病去世了。外婆就成了他们家的独生女。

外婆是念过书的，一直念到中师。我问她是不是地主出身，她说不是。母亲眼睛失明，父亲挣工分。家里只有她一个，所以她能一直念书。

我说那怎么不多生几个呀？那个年代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兄弟姊妹吗？她说生多了养不活。

听说外婆年轻时是个美女，虽然现在被岁月打磨的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美貌了，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个美女。

外公家好像有三兄弟。外公外婆是小学同学。

外婆后来去上中师，上了一年，因为家里缺钱就退学回来了。那时外公也当兵退伍回来，两人就结了婚。外公本来是去当上门女婿的，当了一两年，外公说米不够吃、吃不饱饭。于是外公带着外婆回了他老家，修了房，另立了门户。

那年，村上修了小学，缺老师。外婆去找到村支书说她愿意去当老师。那时的老师是民办的，工资很低。外婆教书回来还要挣工分。外公当兵回来后本来是有工作的，但他嫌工资太少，不愿意去上班，于是他就在家干活、种地、挣工分。

外公脾气不好，可以用暴躁来形容。当然他的暴躁不会针对我，他对我一直很温和。但是据妈妈和小姨的回忆，他不但脾气暴躁还非常偏心。

据妈妈回忆，外公从四十岁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大好。那个年头，几乎每年都要住两次院。我小时候对外公外婆没有印象。我很少去他们家玩，也没什么感情。直到工作后，我才经常去他们家或是去医院看望他们。

我工作时，外公已经75岁了。身体非常不好。几乎每个月都要住一个星期院。外公住院一直是外婆陪着。搀上搀下、照顾饮食起居。

上前年，外公查出了癌症。全家人都瞒着他。当时医生判断他最多还能活半年。但是外公毕竟是勇敢的人，他身上对抗疼痛和命运的顽强让我佩服。外公不仅活过了那半年，还继续活了三年。

这几年，我每次见外公外婆，都是在医院里。我厌倦消毒水的气味。也不忍心看见外公忍受疼痛时的痛苦。

去年，外公的疼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每天都需要打安定或杜冷丁。安定起不了多少作用了，杜冷丁可以止痛一天，但是外公对杜冷丁过敏，打完杜冷丁一定会呕吐。他坚决不打杜冷丁，忍受着疼痛。

到了后期，外公越来越挑食。外公想吃什么，儿女立马给买。买来后，他吃几口就不再吃。人变得碎碎叨叨，对什么都不满意。

他经常抱怨外婆伺候的不到位，其实外婆已经尽心尽力了。抱怨外婆一早晨还不起床，因为他一晚上睡不着，早晨五点多就想起来去医院院子里逛，他要求外婆五点多也要起来。抱怨外婆买来的饭不合口味，但这都是照着他的要求买的。

去年夏天，外公疼的受不了，当时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外公让外婆去屋里休息一下。外婆心还想怎么今天这么关心人。外婆小心翼翼的进屋。刚进屋没几分钟，就听见扑通一声。出来看时，外公跳进了屋外边的鱼塘子里。

鱼塘子水不深，但是外公是面朝下的，外婆立马也跳了进去扶起外公。外公太重，外婆抱不动，只能把外公仰面扶起。这才发现，外公喝毒药了。等了十几分钟，邻居路过，才一起把外公救上来。通知舅舅后，立马送外公去了医院。

外公喝药不多，经过抢救又活了过来。那些天，母亲兄妹几个轮流照顾他。在此之前，他能自己走路能自己吃饭，但这之后，他坐不起来站不起来端不住碗。而且那几天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神志不清，总说胡话。说他盖的被子上面落满了葡萄，他一颗一颗捡起来往嘴里喂，其实那是被子上的花纹。还说一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

但是外公啊，又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他药物作用过去，神志清醒之后，他非要试着自己坐起来、自己走路、自己端碗吃饭。然而没法啊！他终于慢慢地屈服了。

从此，他彻底成了一个老头，他和外婆的关系也彻底改变了。

他抱怨我们每一个人，抱怨我们不应该救他，尤其抱怨外婆。说外婆害了他，说外婆是坏人，说我们都是坏人，没有一个好人。

我能理解他，毕竟那么疼，我们不能感同身受，他是想早点解脱。外婆也很难受，她说那是一条命，她怎么能见死不救。

外婆对外公的照顾越来越尽心，外公越来越挑剔，越来越不满。后来外公干脆不住院了，也不打安定了，就那么疼着。医生说没法治了，他死心了。

后期尿管经常堵塞，流出来的都是血水和脓水。后来他每天只喝鸡蛋，再后来，他连鸡蛋都喝不下去了。

去年过年去看他，他说话都嫌疼。他还嫌冷，出来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就回到被窝里躺着呢。外公已经形同枯槁，没有一点气色了。给他剪指甲，他的指甲坚硬、厚实、凹凸不平，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饱经生活风霜雨雪和病痛折磨的双手。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外公。

年后一个月左右外公就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难受但是没有太多的悲痛。对外公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想，外婆终于也解脱了。

可是外婆哭的很伤心。

外公死后埋在门前不远处。外婆被接到舅舅家住，但是外婆每天都会回老房子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