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沧海桑田,其实也并不需要太久。对于每天生活着的地方,人在不经意间也会觉得陌生,而如果恰好听到关于此处的一段故事,就更不免觉得,自己对于那段过去,终究是个局外人!
夏艾很庆幸遇到了这所学校,记得开学那天,让她最意外的是这所理工科学校的人文气息。她庆幸那天她错过了校车,因而没有走正门(北门),而是自己拉着行李箱挤公交车,最后走进了离公交站最近的东南门。她的视线匆匆扫过校园的横幅,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一曲颇有禅意的音乐,紧接着看到一群人白衣素履,在打太极拳,银杏叶灿烂地铺满了青青的草坪。
东区花园是她这一天最大的收获,从此,一想到今后她可以早晨练习太极拳,晚上吹笛子,便高兴得合不住眼。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完全反客为主了,不仅是一棵松树的私淑友人,还与一株老梅成了知音。在她心里,这个地方已经属于她了。
夏艾在这里练习了大半年之后,偶然结识了另一位拳友,一个读研的师兄,理转文,现在在对面的综合性大学攻读哲学硕士,偶尔会回母校看看。某一天,他们聊起这个园子。“到现在都这么精致,当年建这园子,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夏艾想着。于是,师兄向她讲述了这个花园的由来。
原来,现在的校园是一所部队的旧址,由于多数建筑结体良好,所以没有进行大面积拆除,只是进行了风格化改建。那年春天,一系列校园主体建筑很快就竣工了,只剩下善后事宜。东南角是原部队宿舍,稍加修整就能做学生公寓;训练场需要改造成塑胶操场,得等高温季才能施工,暑假基本就能完工。这样一来,预计九月校舍就可以启用了。
公寓楼正北有一片菜园,蔬菜都被杂草淹没了,只有一棵光秃秃的畸形的小树杵在那儿,奇丑无比,以至于很多人不承认那是一棵树。或许是因为偏安一隅,远离校园主体建筑和主路,对教学生活与日常交通影响不大,后续可以慢慢规划,所以一开始,修整菜园的事一度没有被提上日程。这片地和这棵歪脖子树,像被人们遗忘了似的。
入秋后,随着各项工作步入正轨,学校领导班子开始规划这片菜地,但究竟怎么使用,一时争执不下,有的说盖实验楼,有的说建会议室,还有说建一个网球场……后来总算达成共识:住宿区要与教学区、活动区等隔离开,要保持相对幽静。总之,此事依然悬而未决。但无论如何,那棵树终于要被伐掉了,只是由于计划未能圆满,所以迟迟没动工。
这一拖,又是几个月。这是1958年的事情了。
年底,眼看着就要天寒地冻了,趁着草地进入蛰伏期,学校决定先把荒地平了,这时候斩草除根,比来年大面积锄草要轻松多了。
不多日,眼看荒地已平,那年的第一场雪,出乎意料提前降临了……于是不得不停工。雪下了两天两夜,枝头的雪比树枝还粗,夜里时不时能听到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咧咧寒风中,那棵树干枯而扭曲的枝丫,无声地颤抖着,或许这场雪就是它的归宿了。如果它能与这雪一起融化掉,悄悄地消失,也省得人们为它唏嘘!
天晴了,雪一点点化尽,树自然还在。被雪浸了几天几夜后,树色更深沉,枝干更凝重,是它又不是它。
当一个工人拿着电锯走近时,他惊讶地发现,这棵不像样子的树竟然开花了,黄色的小花像蜡染的,还很香。
人们闻讯而至,有人说,这是蜡梅。
现了真身的蜡梅,给了人们灵感,建楼的主意被拋到脑后,不知是谁提议修一个花园,竟然全票通过。于是,连着北边的一片空地,一座小花园就地而起。花园中央还修了一个带喷泉的池塘,与梅树遥遥相望。池塘中央立一座假山,其下游鱼细石,分外雅致。放眼望去,东区花园与这所校园的理工科背景还真有些混搭。
后来,第一届校友毕业时,为学校又捐了一株蜡梅,并栽在原先的蜡梅旁边。之后一届一届形成了惯例,“手植蜡梅”一度成为一项毕业仪式。一年又一年,菜园变成了今日的梅园。
自此,寒梅傲雪,松柏长青;曲径通幽,柳暗花明。渐渐地,这里成了学子们读书、畅谈的地方,也吸引了不少校外人士来锻炼。
“师兄怎么知道这些?都说文科生最会讲故事,此言不虚啊!”
“这些校史里都有记载,新生入学教育时应该对你们讲过呀!”
夏艾想起来,军训结束后,她就生病了,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加重了病情,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可能就是那会儿错过了校情校史宣讲。
枯寒本自然,瘦影何堪怜?一夕真容见,方知非等闲。
师兄忍不住赋诗一首。夏艾感到自己又成了个局外人,她望望四周,当年校友手植的柳树和松树,如今已高拔如山。而树的南边一箭远的地方,鹅卵石步道的转弯处,隐匿在梅园中的那株最老的梅花,应该就是当年那棵可怜的枯树了吧!
花园外围绕着一圈丹红游廊,古色古香,隔几年就要重新漆一次,今年正好新漆过。紫藤架顺着新漆的廊柱攀爬而上,架起绿色的拱顶,复古又文艺。春夏之际,紫藤花垂垂摇曳,像一串旧日的梦;炎炎夏日,游廊里习习凉风吹动繁枝茂叶,地上的光斑随之闪烁跳跃,让人忘记廊外的酷暑天气;深冬时节,丹红的游廊点睛白雪青松、寒香瘦影,让人像是又回到了古时把酒赋诗的日子。
当年的那株梅花,如今的老梅,枝干愈发遒劲,再也没有什么能轻易将它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