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里这首《蒹葭》将环境和人物位置换一换,似乎是为阿紫写就。辽阔的草原无边无垠,你骑着骏马纵横驰骋,我凝望着你,陪伴你声旁,可是不管我怎样追逐你的步伐,你永远在我触手不及的地方,那些只有我一人能懂的思念,徘徊在寥廓的星空下,寂寞地游荡。这可以作为阿紫一腔深情却无以托付的写照!
阿紫的一生,有极分明的界限,那就是遇到萧峰前和遇到萧峰后。
阿朱阿紫两姐妹是父母贪图一时欢愉的产物,等到父母须各归各位,也就到了她们被分送他人的时候。 阿朱幸运得多,依附姑苏慕容家,定然是被善待的,享受着小姐的待遇,书香武林世家,家庭环境必然温暖和睦,阿朱性子也善良活泼就是明证。
但阿紫却没那么幸运,可以说她来自虎狼之窝,丁春秋本身目无尊长,不懂知恩感恩,勾搭师娘,戕害师尊。 或许御下有方,但手段狠辣,让徒弟们按本事排行,弟子们虽练功丝毫不敢懈怠,可相互之间是恶性竞争,不择手段,不惧后果,这种赤裸裸没有温情只有凶狠算计的关系,就是阿紫耳濡目染成长的环境(由此可见家庭环境之重要,家长的言传身教就是孩子的未来模样)。
阿紫一出场就是一副令人讨厌的模样,刁蛮、任性、乖张、冷血,视人命如草芥,动辄拿毒针伤人,极喜欢捉弄人,且捉弄人无底线无轻重缓急,褚万里就是不堪其辱才自寻死路与段延庆拼命而亡的。 所以说,阿紫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家教(说师教也许更妥当些,但丁春秋其实兼任了父母之职责)”呈现于人前,惹人厌却真实生动。 这样的阿紫像根野草,遗弃于父母,毒害于师傅,她也成了一棵歪脖子有毒的野草,生机勃勃却只可远观焉。
一见萧峰误终生啊!眼见萧峰误打死姐姐阿朱的惨状,眼见这位名满江湖、英武不凡的大侠深情不移、痛何如哉,情窦初开的女孩内心的那根弦被触动 ,她想要取代姐姐,想要陪伴这个强大得需人仰视的男人。
可是她不会爱呀!没有人教会她这个字眼,她也应该没见识过体味过爱是什么滋味,已然误入歧途的她纵然情深似海,却苦于无舟可渡,无路可通向那个人的心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越人歌》虽然吟来也是遗憾的,但胜在清朗、干净,明知不可能,但暗恋在心止于礼,不也是一件美事吗?可是阿紫绝对不可能止于此,她执著地想要那个人。
阿朱的爱是无条件的给予和理解。 众叛亲离的萧峰不说如丧家之犬,但其处境之尴尬,内心之痛苦与惶惑是理所当然的。 阿朱既看到他人前的风光与伟岸,却也能看到他人后的寂寞与孤单,她感激他只身赴聚贤庄力斗中原豪杰只为救她的勇气和义气,她在雁门关耐心等候五天五夜只为他的平安,抚慰他的自责歉疚,悉心维护他大男子汉的尊严和豪情,伴他千里查询身世来历,不畏风霜苦楚,构筑美好前景予他希望和幸福的憧憬。 他人只关心他飞得高不高,萧峰深知只有阿朱关心他飞得累不累,由此情根深种,此生不渝。
可惜阿紫不懂。 她想留下他,于是想用毒针射伤他让他不能离开她生活,她却不知一只折翼的苍鹰怎能安然接受圈养?一条盘旋腾飞的巨龙怎能接受锁链的捆绑?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却不会投其所好。 诚然三观不同喜好不同,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所做的事不能同频也是可以自然的,所以阿紫所为,萧峰内心总是涌起一股厌烦,光明坦荡和无聊险恶差距实在太大。
比如他将契丹士兵打草谷抓来的宋朝百姓遣散,不欲伤人,可是阿紫想方设法折磨得游坦之死去活来且毫无怜悯之心,她却不知这恰恰触了他的禁忌;她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直抱怨萧峰陪伴自己时间太少,想将阿朱取而代之,却不知当日自己的姐姐不是靠强求得来的真情,是温柔体贴善良乖巧赢得的真心,因而来看她时,萧峰心里也多有厌烦,哪里还会有男女之间的吸引与眷顾。
要说与阿紫是同类的,应该是游坦之,同样的不问是非善恶,只有利益与心中喜恶是行事标准,可惜的是他们之间没有擦出火花,同样爱而不得却死心塌地。 想来如果这两人能看对眼,于他们两人而言倒也是一桩好事,恶人在一起也未必没有俗世的幸福。 可惜的是爱情最好的模样,只能是彼此喜欢彼此珍重,没有例外。
心悦君兮君已知的时候,萧峰的感情性质还是未变;最后难两全的时候,他用生命殉了道义,终于去见阿朱了; 而那个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自剜双目的阿紫,抱着他的皮囊跳了崖,殉了自己的执念,为这个悲剧划上了句号,我们却知道终她一生,她也没有到过那个她向往的心灵草原……
说到这里,想起《诗经·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同样是暗恋,是爱而不得,可是这个男子是怎么处理的呢?“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意思是姑娘就要出嫁了,赶快喂饱她的马和小马驹。 我一直觉得这是我读到最美的暗恋,求而不得,那就祝福,为他(她)的幸福尽一份力,这份爱大气又明媚,不强迫别人,也不禁锢自己,两全其美啊!
可惜阿紫从未见过,也从未有人教过,伴其一生的,只有求而不得的悲剧,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