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本有个实验性节目，请一些人每天晚上对着镜子里问，你是谁？为期一个月。大多数实验者都顺利完成了拍摄，甚至有人说每日自省得到了灵魂的升华，但只有一个男人例外。
这个高大的男人三十岁左右，每天下班回家他总是先站在镜子前问，你是谁？镜中的自己西装革履，挺拔英俊，他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进浴室。
拍摄一天天过去，男人开始有了些变化，衬衣的领带被随意扯开，身形也变得萎靡起来，曾经妥帖的西装松松垮垮，头发油腻的从脑袋上伸出来。
你是谁？
他面对镜子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烦躁的抓抓头发，有时候脱下西装重重摔到地上，更多时间里则是一动不动的静默，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
后来摄像机里的男人不再穿着西装，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家居服，原本结实饱满的身体越来越瘦削，身形佝偻的站在镜子前，像一个迟暮的老头。
一段时间里男人甚至从深夜站到了天亮，嘴里只是喃喃着。
你是谁？
拍摄最后一天出现在镜子前的男人已经不像一个人类，形容枯槁的身体垂着两只青筋暴起的手，头发被扯落露出大块头皮，他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行走的姿势像一只弯曲的蜈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拍摄即将结束的时候，男人突然从镜子前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眼睛突出得掉出来一般，红得仿佛渗出了血。
“啪！”
他一把打掉了挂在房角的摄像头，自此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再没人见过他。
02
“真是一个无聊的节目哪……”佳佳关上电脑坐到梳妆台前。
梳妆台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古朴的红木雕着细致花纹，中间是面可以打开的折叠镜子，能够前后左右完整的把自己映出来。每晚睡觉前佳佳都要坐在镜子前细细梳理头发，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漫不经心的佳佳突然瞥到右侧的镜子里有一丝白色反光，“讨厌，白头发吗？”她侧身靠近镜子细细翻看自己的头发。
“看来是看错了。”佳佳松一口气，准备把镜子合起来。
“嗯？”侧面的镜子里好像动了一下，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静止下来。斜眼看了看，突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面镜子里。
一层、两层、三层……
第二天洗完澡佳佳照例坐在镜子前梳头，随着手臂起伏她却生出莫名的违和感，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动吗？这次的停滞出现在更靠近正面的右侧，她拍拍自己的脸细细端详着镜中。
你是谁？
一层、两层……
03
夜里佳佳做了个梦，当年自己只有七岁的时候，爸爸带着一家人搬进检察院的家属楼里，她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请人给佳佳做好整套家具，白色玩具柜旁边是白色的衣柜，衣柜正对着一张白色小床，小床头抵着窗户，旁边是一张白色的书桌。衣柜上镶嵌着整面镜子，正对着佳佳的床，还有头顶的窗户。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看见对面镜中有大片的红色丝缎飘落，明明漆黑一片的房间，那抹红色却清晰可见。
佳佳瞪大了眼睛盯住它，是窗户外落下来的塑料袋吗？她屏住呼吸直到那片红色消失，不禁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此时手上却传来温热粘稠的触感，她举起手借着微光细细端详，只看见黑色的浓稠血液顺着雪白手指滴下来，一下下打在自己脸上。
佳佳从梦里惊坐起来，已经很多年没做这个梦。当年因为做噩梦和妈妈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听说床对着镜子不吉利，爸爸才把玩具柜和衣柜调换了位置。
佳佳翻身睡过去，她们早已经搬出了家属院，爸爸说院子里环境不好，为什么环境不好？她忘了。
04
佳佳不再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她能感觉到有莫名的视线盯着自己，镜中的自己好像在慢慢靠近，细看却又察觉不出异样。她把梳妆台挪进了隔壁的书房里，没有再去打开那面镜子。
今天是佳佳27岁生日，她挑了件平时很少穿的红色裙子，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抹上红色口红，艳丽得跑出一丝陌生感。她歪着头端详起自己来，镜中的人却并没有歪头，而是慢慢露出一抹渗人的微笑。
佳佳晕了过去。
“你是谁？”
佳佳拍打着面前的玻璃，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路，也听不到声音，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切吞噬殆尽。
“你是谁？放我出去！”
佳佳声嘶力竭的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绝望的跌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穿着红裙的自己慢慢俯身靠向她。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可是见过面的哦，当时你还是个小女孩，躺在一间布置精美的白色公主房里。”女人对着镜子里说话，照了照自己白皙的脸庞和婀娜身段。
“那时候我也刚满27岁，我也喜欢红色，既艳丽又纯粹。”女人说着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轻轻整理一下裙子上的皱褶，“你最近都不照镜子，害我明明只差一层又被关了好久，好了，时间来不及了，我要赶紧去和男朋友吃饭。”
她说着走了出去，突然又转过头来，“哦，对了，我男朋友你也认识，我听你叫他爸爸来着。所以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女人俏皮的眨眨眼睛离开房间，世界又遁入寂静。
佳佳紧紧抱住发抖的自己，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她伸手四处触碰，却只碰到冰冷如玻璃的墙壁。她蜷缩起来，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你是谁？”她拼命回想却哭累了昏睡过去。
梦里佳佳又回到多年前的家里，那个小小的白色公主房。她跪在床上看向窗外，家属院的背后是一个废品处理站，到处堆放着旧纸板和把旧纸板挤压成捆的尖利机器。
啪！
有什么东西迅速从楼顶落下，重重插在机器耸起来的锋利铁杵上，红色的，佳佳满眼睛里都是红色的。
红色液体流得到处都是，红色裙摆摊在旧纸板上，涂着红色口红的那个女人，是自己的脸。
05
“乖女儿，这里这里。”餐厅里的男人对着佳佳招了招手。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头发花白，尽显老态，佳佳坐在对面看着他，面目不转睛。
“怎么想到来天台看夜景，你不是最怕高了吗？佳佳。”付城吃劲的爬上最后两节楼梯，一边抬手擦汗。
天上的月亮细如弯钩，高处风大，吹来阵阵凉意。佳佳站在天台边缘望着远处，黑色长发凌乱飞舞，红唇红衣映照着肌肤如雪。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付城深深一笑，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谁说的，我最喜欢高处，付城，你忘了吗？”
“佳佳，你怎么能直呼爸爸名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我送你回家吧。”付城焦虑起来，莫名的不安紧随了他一晚上。
“佳佳？那个无知的小女孩此刻应该正躲在黑暗中哭泣吧，真可怜，明明不关她的事，可惜她是你女儿。”
“你是谁？你不是我女儿……”付城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哆哆嗦嗦。
女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是谁？我是曾经瞎了眼爱上你的女人，看你现在这副德行，我真是后悔。”
“不可能……思妍她……”付城疯狂的摇头，脸上的肥肉挂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没错，她死了，被你杀死了！”女人怒目圆瞪，仿佛要把他的灵魂逼出来，这个长着自己女儿面孔的女人。“你还记得她怎么死的吗？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女人说完冲着付城鬼魅的一笑，飞身从天台越下，红色的裙摆飞扬在夜空中，像一只断线的气球。
楼下涌动着越来越多的人群，付城望着他们中间那滩无限扩大的红色绝望地尖叫起来。
06
顾思妍在25岁就爱上长她十岁的付城，彼时的付城是一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检察官。热情艳丽的她很快成为他的情人，但她深信付城很快就会离婚，离开那个只会买菜做饭的黄脸婆。
直到27岁生日过完，付城还是没有动静。
“不能再等下去了。”顾思妍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冲到付城所在的院子。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付城一把拉过顾思妍朝楼顶走去，“这里面住的都是单位同事，你别被人看到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看到！”顾思妍甩开付城的手，“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我能等孩子也不能再等了！”
付城无助的低下头，“思妍，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我现在不能离婚。”
“你现在不能离婚？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婚！我不管我一定要生下他！”
“顾思妍，我警告你，现在正是我提副检察长的关键时候，我不能离婚，我们的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付城冰冷又坚定的说到。
顾思妍看着他冷漠的双眼自嘲起来，“付城你别威胁我，我现在就去告诉你老婆，让她看看大家眼中的好丈夫好爸爸到底什么样！”
夜风嗖嗖的从耳边吹过，顾思妍记得楼顶上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还有那间白色的公主房间里看着她坠落的小女孩，她的嘴张了张，好像在问自己，
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