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叶芝诗全集·下》叶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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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恋人讲述他心中的玫瑰》
  • 《老母亲之歌》
  • 《他教爱人平静下来》
  • 《诗人致所爱》
  • 《他赠给爱人一些诗句》
  • 《他描述一个满是恋人的山谷》
  • 《宁静姑娘》
  • 《他思想前世作为天上星宿之一的伟大》
  • 《箭》
  • 《亚当所受的诅咒》
  • 《水中自我欣赏的老人》
  • 《荷马歌颂的女人》
  • 《和解》
  • 《对困难重重之事着迷上瘾》
  • 《祝酒歌》
  • 《致一位徒劳无功的朋友》
  • 《致一个幽魂》
  • 《黎明前的时刻》
  • 《山墓》
  • 《亡国之君》
  • 《一件大衣》
  • 《库勒的野天鹅》
  • 《人随年岁长进》
  • 《学究》
  • 《关于一位濒死的女士》
  • 《吾乃尔主》
  • 《猫与月》
  • 《麦克尔·罗巴蒂斯的双重灵视》
  • 《为女儿的祈祷》
  • 《战时冥想》
  • 《航往拜占庭》
  • 《碉楼》
  • 《内战期间的沉思》
  • 《一九一九年》
  • 《轮》
  • 《青年与老年》
  • 《新面孔》
  • 《一个男人的青年和老年》
  • 《三座纪念雕像》
  • 《万灵节之夜》
  • 《死》
  • 《自性与灵魂的对话》
  • 《血和月》
  • 《象征》
  • 《踌躇》
  • 《老年人为什么不该发狂》
  • 《布尔本山下》
  • 《黑碉楼》
  • 颁奖词
  • 受奖词
  • 拙作总序

续文见上篇:读书笔记:《叶芝诗全集·上》叶芝


《恋人讲述他心中的玫瑰》

【我的诗评】
丑衬托着美,但是仍然希望在看到属于自己的美丽女孩时,点缀她的背景也是美丽的风景。

丑陋残缺的事物,破损陈旧的事物,
路边孩童的啼哭,笨重大车的咯吱,
那抛撒冬季肥土,耕夫沉重的脚步,
都伤害着你的影像:我心底绽放的玫瑰。

丑恶的事物犯下的过错太难以述说;
我渴望重造它们,然后远坐在绿地,
守着新铸的天地海洋,像一只金盒
盛我梦中你的影像:我心底绽放的玫瑰。


《老母亲之歌》

【我的诗评】
外婆总是很早就起床劳作了,做好香喷喷热乎乎的早餐等熟睡的我们醒来。她是否也像诗歌中所讲述的那样羡慕着处于梦乡中的我们呢?

我黎明即起,跪地吹火,
直到炉中火熠熠闪烁;
然后做饭擦地扫房间,
直到天上星眨眼偷看;
年轻人卧床久睡梦想:
胸饰头饰是否正相当,
她们的日子逍遥安逸,
风吹发梢她们也叹息。
我得劳作因为我老了,
火苗变得愈凉愈小了。


《他教爱人平静下来》

【我的诗评】
愿阳光不要洒落,愿风儿不要吹过,惊扰了你的安眠,愿宇宙成为你的被窝儿给你一晚好梦。

我听见那幻影群马,它们长鬣颤抖,
铁蹄杂沓而沉重,眼睛里白光闪烁;
北方在头顶上展开匍匐紧贴的夜色,
东方在晨光破晓前把隐秘欢乐展露,
西方在白露中饮泣,带着叹息飘逝,
南方倾撒着暗红色火焰的玫瑰花瓣。
睡眠、希冀、梦想、无尽欲望之幻,
灾害之群马都投进沉重的凡胎肉体。
亲爱的,让你的眼半闭,让你的心
在我心上跳荡,你的发落在我胸上,
把爱的孤寂时刻淹没于静深的暮光,
遮蔽那些飞扬的长鬣和杂沓的蹄音。


《诗人致所爱》

【我的诗评】
唇齿之间酝酿爱语,将这一生的故事,都倾诉与你。

如潮水销蚀鸽灰的沙滩,
被情热销蚀的白皙女人,
我用虔敬的双手带给你
我的无数个结集的梦幻,
怀着比时光苍白的火里
溢出的残月更苍老的心;
有无数个梦的白皙女人,
我给你带来热情的诗韵。


《他赠给爱人一些诗句》

【我的诗评】
嘿嘿嘿,叶芝也是腿控吗?没想到是同道中人,女孩子白皙干净的腿像雕塑一样确实具有美感呀,摸起来还如丝般顺滑。

用金卡别紧你的头发,
束起每一绺松散发卷;
我命我心把拙诗制作: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它从古代的战争里面
造就出一曲美丽哀歌。

你只需举起一只玉手,
拢起长发,叹息一声;
男人的心必燃烧狂跳;
朦胧沙滩上白浪似烛,
滴露天空中群星高升,
只为照亮你过路双脚。


《他描述一个满是恋人的山谷》

【我的诗评】
睡在女朋友的膝盖上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那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最松软香甜的枕头,让你伴美梦安眠,睁开睡眼就能看到女友含情脉脉望着你的眼眸,看到你朝思暮想的容颜。

我梦见我站在一个山谷中,四周一片叹息,
一对对幸福的恋人联翩走过我站立之处;
我梦见失去的爱人悄悄从那树林里溜出,
朦胧似梦的眼眸上垂着洁白如云的眼皮:
我在梦中高喊:啊,女人,教小伙子把头
枕在你们的膝上,用长发淹没他们的双眼——
否则忆起她的脸,他们会觉得别无好容颜——
直到这世上所有的山谷都渐渐不复存留。


《宁静姑娘》

【我的诗评】
遇见了一个美丽宁静的姑娘,我想要搭讪内心又犹豫彷徨,当发现她将要离去的时候,我那翻涌不息的热血让我下定决心做个堂堂男儿郎。

宁静姑娘何处去,
摇着她的黄头巾?
唤醒群星的晨风
吹得我热血沸腾。
当她起身离去时,
我怎能如此平静?
呼唤闪电的话语
此刻撞穿我的心。


《他思想前世作为天上星宿之一的伟大》

【我的诗评】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曾经在青春之乡把仙酿畅饮,
如今因洞知了一切而涕泪涟涟:
在无法追忆的遥远年代,我曾经
是一棵榛树,他们在我的枝叶间
悬挂导航者之星和弯曲的犁铧:
我变成过马蹄践踏的小草一株:
我变成过一个人,一个厌憎风者,
知道有个人,在万物之中,只唯独
他的头不会枕上他爱人的酥胸,
嘴唇也不会贴上那秀发,直到死。
呵,荒野中的走兽,天空中的飞禽,
难道我得忍受你们多情的鸣啼?


《箭》

【我的诗评】
美人迟暮,典出屈原的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我的诗评】
无论是林青霞、王祖贤还是奥黛丽赫本,虽然现在已经老了,但是毕竟都在最美好的年纪绽放过,国色天姿也罢,倾城倾国也好,都曾在繁华虚幻的舞台上受人跪拜过,有了一席之地。老,对于她们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总归算不上美人迟暮的类型。倒是古代宫廷里的各种嫔妃,她们一生身居冷寂的宫殿,终日渴望皇帝的临幸,却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红颜渐老。小窗晴日,闲庭幽月,终究难敌青春的流逝,她们也许用尽一生也换不回龙颜一笑,既定的无力的命运更加增添了美人迟暮这个词的悲凉底色。正如苏童在《武则天》中所说:后宫是皇帝的大花园,皇帝把美丽聪慧的女孩子随意地栽植在这里,让她们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或者让她们成为枯枝残花自生自灭,这是许多宫廷故事的起源。

从前我想起你的美,这枚箭镞——
由狂想铸就——就钉入我的髓骨。
如今已没有男人会看她,没有,
不像青春少女初长成的时候,
颀长而高贵,可是胸房和面颊
却好像苹果花一样色泽淡雅。
这位美人更和气,但有个缘故
让我痛哭:旧日的美人已迟暮。


《亚当所受的诅咒》

【我的诗评】
恋爱是让两个人彼此都感到甜蜜,永远有所期待,而不是相亲市场似的一场交易,彼此沦为商品,通过简单明了的几句交谈打量彼此的价值,结合在一起的目的不过是要生儿育女完成繁衍使命,并不存在彼此之间的脉脉含情。

有一年夏末我们聚坐在一起,
你的密友,那美丽温柔的女子,
还有你和我,共同把诗艺谈论。
我说:“一行诗也许花几个时辰,
但假如看来不像瞬间的灵感,
我们缀缀拆拆也都属枉然。
那你还不如屈膝跪倒在地,
把厨房地板擦洗,或像个老丐
去敲砸石块,无论天气好与坏;
因为要连缀妙音绝响,就要比
这些都更费工夫,可是还要被
聒噪的钱商、教员和牧师之辈——
殉道之士所谓的尘俗世界——
认做是游手好闲。”

接着下来
答言的是那美丽温柔的女子;
一听见她的嗓音低沉甜美,
许多人都会感到心中作痛:
“虽说学校里没有这门课程,
但是生为女人就理应知晓:
为求美好我们必须辛劳。”

我说:“无疑,亚当堕落以来,
没有美好的东西不需费力气。
有不少恋人认为,爱情应该
配合有足够隆重高尚的礼仪——
他们叹息着摆出博学的面孔,
从美丽的古代典籍中博引旁征——
但如今就像是随随便便的交易。”

一提到爱情我们便沉默不语;
看夕阳最后一缕金辉燃尽;
在苍穹瑟瑟抖颤的碧色之中,
一瓣残月,日复一日年复年,
好似空贝壳浮沉在群星之间,
任时光的潮水冲刷磨损而破裂。

我有一个念头,只能对你说:
你美丽动人,我也尽心竭力
用古老的崇高方式把你热爱:
那似曾幸福,然而我们已经
像那空洞的残月般心灰意冷。


《水中自我欣赏的老人》

【我的诗评】
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呀。我始终不明白生日为什么会快乐呢?自从到了20岁以后,每次快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感到一阵恐惧。小时候真傻,竟然盼着长大……现在只觉得青春就是美,那充满生气的身体,那遐思不断的联想,那丰富多彩的活动,追星赶月也未觉疲惫,举手无悔枕山河入眠。

我听很老的老人说:
“万物都变易,
我们也一个个凋落。”
他们手如爪,腿膝
虬曲似老荆棘树枝,
傍着这流水。
我听很老的老人语:
“美好的一切终逝去,
就像这流水。”


《快乐的城镇》

那里的一年四季
花果都挂满枝头;
河流之中充溢着
红色褐色的醇酒;
一老人演奏风笛
在金色银色林中;
女神们成群起舞,
她们的眼碧如冰。


《荷马歌颂的女人》

【我的诗评】
叶芝真是个醋坛子。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拥有她的女神。

有哪个男人靠近,
我想:“他对她有意,”
又恨又怕直颤栗。
可是,若无动于衷,
他从她身边走过,
那更是十恶不赦。

若是在我年轻时,
有哪个男人靠近,
我想:“他对她有意,”
又恨又怕直颤栗。
可是,若无动于衷,
他从她身边走过,
那更是十恶不赦。

于是我开始著述,
到如今,鬓发斑白,
我梦想已把思绪
提升到如此高度,
以至未来可以说:
“他在一面镜子里
描绘了她的身姿。”

因为在我年轻时,
她有如火的热情,
步态骄傲而优美,
就仿佛踩着云霓:
荷马歌颂的女人!
生活和文字变成
不过一场英雄梦。


《和解》

可是,亲亲,抱紧我;自从你走后,
我贫瘠的思想已寒彻我的骨头。


《对困难重重之事着迷上瘾》

【我的诗评】
当周末宅在宿舍整理教材不能外出玩耍的时候,深刻感受到了活着只是空虚,生活就是枯燥,教材就是吸血鬼把我浑身的活力抽干落得个吸血鬼的下场。

对困难重重之事着迷上瘾
已经使我血脉中元气干枯,
把自发欢乐和自然满足揪出
我的心。


《祝酒歌》

【我的诗评】
杭盖乐队也有首酒歌,但那首歌充满了豪气与直爽,不像叶芝的这首酒歌,流露出的只是求之不得反倒在婚宴上需要为心爱的女子祝酒的苦涩。

美酒口中饮,
爱情眼角传;
我们所知惟此真,
在老死之前。
举杯至双唇,
眼望你,我轻叹。


《致一位徒劳无功的朋友》

【我的诗评】
让我想起了莫里哀的《伪君子》,即使被当众揭穿了他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他也丝毫不觉得羞愧,继续扮演着恶棍的角色。

如今真理全沦丧,
对任何如簧之舌
最好是缄默投降;
你出身高贵,岂可
与那等人物竞争?
纵然谎言被揭露,
他也会旁若无人,
自己也不觉愧羞。


《致一个幽魂》

【我的诗评】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啊,我多伟大!”
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他的辛苦换来了成堆的侮蔑;
他的慷慨换来了成堆的辱耻;
你的敌人,老臭嘴,唆使了群狗
去把他撕咬。
去吧,不安的游魂,
用格拉斯内文的被单裹住你的头,
直到尘土封住你的耳轮;
你品尝那咸腥海风,在街头巷尾
静静倾听的时刻还没有来到;
你生前已有足够的忧苦伤悲——
去吧,去吧!你在墓中更安好。
——《有的人》臧克家·当代

如果你曾经重游故城,瘦鬼,
不论是为了瞻仰你的纪念碑
(不知工匠是否拿到了薪水)
还是在日暮时带着更快乐的思忆
来啜饮那来自海上的咸腥气息,
当人声阒然惟见灰鸥飞舞,
荒凉的屋脊披上晚霞的庄严时:
就让这些满足你再重新逝去;
因他们仍在玩弄故伎。
一男子
一如你热心为公,曾双手奉献——
但愿他们知道,他那些东西
已赋予他们的子孙更美好的情感,
更高尚的思想,有如温和的血液
作用于他们的血脉里——被逐出此地;
他的辛苦换来了成堆的侮蔑;
他的慷慨换来了成堆的辱耻;
你的敌人,老臭嘴,唆使了群狗
去把他撕咬。
去吧,不安的游魂,
用格拉斯内文的被单裹住你的头,
直到尘土封住你的耳轮;
你品尝那咸腥海风,在街头巷尾
静静倾听的时刻还没有来到;
你生前已有足够的忧苦伤悲——
去吧,去吧!你在墓中更安好。


《黎明前的时刻》

“我想要睡到冬天过去了
或者等到太阳元气恢复。
这寒风都刺到我骨头里了。”


《山墓》

【我的诗评】
很多对于年轻人有吸引力的事物根本就无法抗拒,比如手办 篮球 游戏 美食 滑板 街舞什么的爱好,美好异性的致命魅力……那就好好珍惜并享受这段仅存的还像孩子般的时光,而不是整天节衣缩食苦了自己,等到心态和年龄都老了后,绝对地追悔莫及。
大胆犯错,遇见心动的女孩就去尝试追求,看见喜欢的衣服就买下来,闻到好吃的就去尝尝,不断地探索尚未知道的一切,既让你的生活丰富多彩,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哪些东西才是最适合你的,以后就不会再在对你毫无意义的方向上投资了。

难道没有人说过,那双
大胆和蔼的眼睛更博学?
或者警告过你,飞蛾
遭焚之时是多么绝望?
我本可警告你;但你是少年,
所以我们说不同的语言。

呵,你会接受一切主动,
梦想全世界都是友辈,
像你母亲那样忍痛,
到最后像她一样心碎。
可是我年老而你是少年,
我说一口没文化的语言。


《亡国之君》

【我的诗评】
我想起来《西西里美丽的传说》里面那个尤物女主也是一头火红的长发迈着自信从容的步伐行走在大街之上,引来街道上所有男人的注目。

从前一尤物曾在那儿走,像朵火烧云。


《一件大衣》

我为我的歌缝就
一件长长的大衣,
上下缀满了来自
古老神话的刺绣;
但傻瓜把它抢走,
穿上在人前炫示,
俨然是他们造就。
歌,让他们拿走,
因为有更大魄力
才敢于赤身行走。


《库勒的野天鹅》

【我的诗评】
都市闲人静坐在池塘边,欣赏着天鹅们浮游,同时带着羡慕的目光望着那一对对年轻的情侣,他来此处,只是为了蹭一下他们的热闹。

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
林间小径已变干,
在十月暮霭笼罩下,湖水
反映着一片静天;
涨水的湖上,乱石错落,
中间有五十九只天鹅。

自从我最初计数那时起,
十九度秋天已到来;
快要数完之前,我看见
突然全都飞起,
绕着破碎的大圈盘旋,
翅膀轰响着四散。

曾观赏那些漂亮的生灵,
我现在中心悲戚。
一切都变了,自从我初次
在这湖滨,暮色里
听见头顶上翅声如钟鸣,
而把脚步放轻。

尚未厌倦,情侣双双,
在冰冷可亲的溪流
划水,或向空中飞升;
它们的心未老朽;
依旧满怀激情或征服欲,
无论漫游到何处。

可现在浮在平静的水上,
它们神秘,美丽;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它们
已飞走时,它们会在
何处草丛筑巢,在何处
湖滨或池畔悦人目?


《人随年岁长进》

【我的诗评】
你正值青春年华,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看来都充满了美感,你简直就是上帝的一件艺术品。可我却无法拥有你,因为我已经老去,我是多么想和你相识呀,和你像两个年轻人一样尽情游玩,可充满魅力的你呀,却注定要属于别人。

我因多梦而衰残:
风雨剥蚀的石雕海神
在流水中间;
一整天我都在痴看
这位女士的美,
就好像在书里发现
一个画中美人儿,
因眼睛或灵敏的耳朵
得到充实而欢欣,
因不过变聪明而愉悦,
因为人随年岁长进;
可是,可是,
这是我的梦,还是真实?
呵,但愿我们相识
在我青春如火时!
可我在梦中间已衰残:
风雨剥蚀的石雕海神
在流水中间。


《学究》

【我的诗评】
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回复女神才能博她开心?结果篮球场上长腿欧巴一个帅气的背影就夺走了她的芳心。

不过是爱情失意的年轻人
为奉承美人儿无知的耳朵
在床上辗转反侧时的杰作。
都在蹒跚;在墨水里咳嗽;
都在用鞋底子把地毯磨损;


《关于一位濒死的女士》

带着那旧有的和气,旧有的高雅魅力,
她躺着,可爱又可怜的头倚靠在枕上,
暗红的头发中间,脸苍白搽涂着胭脂。
她不愿因为她躺卧在那里让我们悲伤,
与我们目光相遇时她两眼被大笑点亮,
她善讲顽皮的故事,我们会与她竞赛,
拿我们心碎的才智与她的才智相较量,


《吾乃尔主》

你何必把灯火留在
一本摊开的书旁独自燃烧,
却在沙滩上描摹这些人物?
一种风格通过伏案辛劳
以及摹仿大师就可以找到。

在你那风吹雨打的古塔下,浅溪
岸边的灰色沙滩上,一盏灯依然
燃亮在麦克尔·罗巴蒂斯留下的
摊开的书本旁边;你漫步在月下,
你虽然最好的年华已逝,却依然
被不可征服的幻想迷住,描摹着
秘法的图符。

那些在其著作中最聪明的人
除盲目、呆滞的心外什么也没有。
我召唤那神秘的一位——他必将
漫步在那溪流边潮湿的沙滩上,
与我极相像,确是我的副本;
却原来在所有可以想见的事物中
与我最不相同,是我的反自我;
并站在这些人物旁边揭示出
我所寻求的一切


《猫与月》

【我的诗评】
对猫儿习性的观察很细致入微呀。

猫儿到这儿,去那儿;
月亮像陀螺团团转;
匍匐的猫儿,抬头望,
是月亮最近的亲眷。
黑敏纳娄什瞪月亮:
尽管它跑和叫都任意,
但天上那纯冷的光
搅扰着它动物的血气。
敏纳娄什在草中跑,
高抬着它纤巧的爪子。
敏纳娄什,跳舞吗?
当两个近亲相逢时,
有什么比邀舞更好?
也许月亮厌倦了
那宫廷时尚,会学习
一种新转法舞蹈。
敏纳娄什在草中钻,
经处处月照的地方;
头顶上圣洁的月亮
已变换了新的形象。
敏纳娄什可知道,
它的瞳仁会变幻,
会从圆渐渐到缺,
又从缺渐渐到圆?
敏纳娄什在草中钻,
独自、自负而聪明,
朝变幻着的月亮抬起
它那变幻着的眼睛。


《麦克尔·罗巴蒂斯的双重灵视》

思想的平庸与具有我们西边
海洋的狂乱性格的形象之间。
于是我放声哀吼,
随后吻一块石头,
然后把悲声编进一支歌曲,
因为除视听,什么能凭借人类
细小的零件使心意沉静下来?
心意动而似静默,
仿佛旋转的陀螺。


《为女儿的祈祷》

祝愿她天生美丽,但不至
美得使陌生人眼光痴迷,
或自己在镜前得意,因为
这种人由于过分地艳丽,
就把美看作完满的结局,
而丧失天性的善良,不能
推心置腹,择善而从,
永远也找不到一个伴侣。

风暴再一次咆哮;半掩
在这摇篮罩和被子下面,
我的孩子还在睡。除去
格雷戈里的树林和荒丘,
再没有任何屏障可阻挡
起自大西洋的掀屋大风;
我踱步祈祷已一个时辰,
因为我心中那巨大忧伤。

为幼女我踱步祈祷一时辰,
耳听海风呼啸在碉楼顶,
桥拱之下,泛滥的溪水上,
在溪边的榆树林中回荡;
在兴奋的幻想之中想见:
未来的岁月已经来到,
正踩着狂乱的鼓点舞蹈——
大海那杀人的天真鼓点。

祝愿她天生美丽,但不至
美得使陌生人眼光痴迷,
或自己在镜前得意,因为
这种人由于过分地艳丽,
就把美看作完满的结局,
而丧失天性的善良,不能
推心置腹,择善而从,
永远也找不到一个伴侣。

海伦注定觉生活平淡,
后来因蠢汉惹来麻烦,
而那从浪花中升起的女神,
因没有生父可自主婚姻,
却选中瘸腿铁匠做男人。
无疑,娇贵的女人喜欢
吃肉时狂吃生菜冷盘,
丰饶角因此被糟蹋罄尽。

我要让她首先学礼节;
心不是天赐,而是由那些
并不十分美丽者所挣得;
而许多曾为美而充当傻瓜者
已经将魅力变成了智慧;
还有不少曾流浪的穷汉,
爱过并自以为曾被爱恋,
如今却痴迷和蔼的仪态。

祝愿她长成茂密的树荫,
她全部思绪可以像鸣禽,
没有劳形的事务,只是
四处播送着洪亮的鸣啼,
只是在欢乐中相互嘻逐,
只是在欢乐中你吵我争。
愿她啊像月桂那样长青,
植根在可爱的永恒之处。

由于我爱过的那些心地,
以及我赞赏的那种美丽
如昙花一现,我心已枯竭,
但知道若为仇恨所噎塞,
那才是最为可怕的祸灾。
如果心胸中毫无仇恨,
厉风的袭击再烈再猛,
也不能将鸣禽从树荫扯开。

理智的仇恨为害最甚,
就教她把意见视为可憎。
难道我不曾目睹那生自
丰饶角之口的绝色女子,
只因她固执己见的心肠,
而用那只角和种种美德——
为生性安静的人们所了解——
换了只充满怒气的旧风箱?

想到此,一切仇恨被驱尽,
灵魂恢复了根本的天真,
终于得知它自娱自乐,
自慰自安,自惊自吓,
它自己的美好愿望即天意;
尽管每张面孔都会恼,
每处风源都会啸,或每套
风箱都会爆,她都会欢喜。

还愿她新郎引她入洞房,
一切寻常,庄重堂皇;
因为傲慢和仇恨都不过
是大路两旁零售的杂货。

若非在风俗和礼仪之中,
纯真和美丽又如何诞生?
礼仪是丰饶角的一个名称,
风俗是繁茂的月桂树之名。


《战时冥想》

在被风吹折的老树荫中
静坐在那古老的青石上之时,
由于脉搏的猛一下跳动,
我悟知太一是活生生的存在,
人类则是无生命的幻影。


《航往拜占庭》

【我的诗评】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那不是适宜老人的国度。互相
拥抱的少年、林间种种鸟类——
那些必死的生物——各自在歌唱;
鲑鱼的瀑布、鲭鱼麇集的海水、
水族、走兽、飞禽,长夏里都颂扬
受胎、出生、死亡的任何存在。
一切全都沉湎于那感性音乐,
而忽视不朽智力的丰碑杰作。

年老之人不过是无用之物,
一根竿子撑着的破烂衣裳,
除非穿着凡胎的灵魂为全部
破衣裳拍手歌唱,愈唱愈响;
而所有歌咏学校无不研读
独具自家辉煌的丰碑乐章;
因此我扬帆出海驾舟航行,
来到这神圣的都城拜占庭。

呵,伫立在上帝的圣火之中
如立在嵌金壁画之中的圣人,
请走出圣火,在螺旋之中转动,
来教导我的灵魂学习歌吟。
请耗尽我的心;它思欲成病,
紧附于一具垂死的动物肉身,
已经迷失了本性;请把我收集
到那永恒不朽的艺术作品里。

一旦超脱凡尘,我不再采用
任何天然物做我的身体躯壳,
而要那形体,一如古希腊匠工
运用鎏金和镀金的方法制作,
为了使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置于一根金色的枝上唱歌,
把过去、现在或未来发生的事情
唱给拜占庭的诸侯和贵妇听。


《碉楼》

到了写遗嘱的时候;
我挑选挺拔的人们:
他们逆溪流上溯
到泉源,黎明时分
在滴水岩边垂钓
抛钩;我宣布他们
将继承我的骄傲,
不缚于“事业”或“国家”,
不缚于受唾辱的奴隶
或者施唾辱的暴君,
那样的人民的骄傲;
柏克和格拉坦的人民,
他们给予,虽率性拒绝——
骄傲,像清晨的霞光
把无畏的光芒放射,
或像传说的号角响,
或像骤雨的雄豪,

当所有河流干涸时,
或像那时刻的骄傲,
当天鹅必须凝视
一道正消逝的余晖,
沿晶亮溪流的悠长
末段漂浮出海,
在那里临终唱歌时。
我宣布我的信仰:
我嘲笑柏罗丁的哲思,
公然对柏拉图叫嚷:
在人类组合起整体,
用苦难的灵魂造作
各种各样的零件,
对,日、月、星,一切,
给这再加上一款,
即死后,我们站起,
做梦,如此造出来
超月乐园之时,
死生才开始存在。
与博学的意大利文物
和骄傲的古希腊刻石,
与诗人的想象产物
及其对爱情的记忆,
对女人话语的记忆:
人类用来制造
镜子似的超人类
梦境的所有材料,
我已经准备讲和。

我把信仰和骄傲
都留给攀登山崖
挺拔的年轻同胞,
以便在喷薄的曙光下
他们好投下钓钩;

现在要整理灵魂——
强迫它去一所博学
学校研习学问,
直到肉体的坏灭,
血液的逐渐枯干,
狂躁的精神失常
或迟钝的老朽衰年,
或什么更坏的情况——
朋友之死,或是
每一个令人气短的
明媚眼神之死——
看起来不过像地平线
隐没后天上的云霓;
或渐渐深浓的荫影间
一只鸟困倦的鸣啼。


《内战期间的沉思》

若我的后裔因灵魂堕落,
因无聊消遣把光阴虚耗,
因沉湎于嬉戏,或与蠢货
结婚而丧失花朵,怎么好?
愿这费力而粗陋的楼阁
变成无顶的废墟,让夜枭
在破裂的石缝之中造窝,
朝寂寞天空啼她的寂寞。

一、祖传的宅第

在一位富人开花的草地中间,
在他植树的山丘的飒飒声里,
必生意盎然,没有野心的痛感;
生命的雨水降落,到盆地满溢;
山越是高峻,雨水就下得越欢,
好像要随心所欲地选择形体,
而决不听从别人的摆布,降级
俯就一个机械或奴性的形体。

只不过是梦,只不过是梦!但假如
荷马未发现超乎梦幻的真确——
生命的自娱之中迸发出丰足
晶莹的喷泉——他就不会唱;虽说
现在从那些富有的溪流暗处
而非一股清泉中甩出的一个
美妙的空贝壳俨然成了荫覆
富有者世袭荣耀的象征之物。

某个暴烈而痛苦、有权势之人
召来建筑师、艺术家,他们可以,
痛苦而暴烈之人,用石头筑成
人人都日思夜想渴求的甜蜜,
那里谁也不曾体味过的温文;
可主人入葬后,老鼠便可嬉戏;
也许那宅中曾孙——虽拥有全部
青铜和大理石——不过是只老鼠。

假如有孔雀以纤巧脚爪漫步
在其中古老台地的座座花园,
或是一尊陶瓮上的朱诺展露
在冷漠园林众神面前的风范;
假如平坦的草坪和铺石甬路——
在其中穿着拖鞋的“沉思”发现
安逸,“童年”为感官找到了快乐——
以我们的暴烈夺去伟大如何?

假如饰有纹章的门扉的光荣,
更加高贵的时代设计的厅堂,
在宽敞内室和排排陈列我们
祖先的著名肖像的长长走廊
磨光的地板之上的往来走动;
假如人类的精英认为最应当
夸赞或祝福的那些事物不过
以我们的痛苦夺去伟大如何?

二、我的住宅

一座古桥,一座更古的塔,
一座还有院墙围护的农屋,
一亩多石的平地——
在那里象征的玫瑰可以开花,
无数的老荆棘,芜杂的老榆树,
落雨的声音或是
八面吹来的风声;
踩着高跷的水鸡
再次渡过溪流时
被一群母牛泼喇喇溅水声所惊。

一架旋梯,一间有石拱顶的卧室,
一个炉膛开敞的玄武石壁炉,
一支蜡烛和稿纸,
《沉思者》中的柏拉图主义者曾在
某个类似房间里辛劳,勾画出
魔鬼般狂热竟是
如何想象一切。
来自市场和集镇
连夜赶路的人们
看见过他那夜半的烛光闪烁。

两个人找到了这里。一个军曹
捡了二十匹马,在这动乱的地方
过起了他的生活;
久历战事和突然的夜间警报,
他的渐少的马匹和他自己好像
失忆和被遗忘的海难者;
而我,愿在我身后,
我肉体的继嗣会找出
合适的对立象征物,
可以使一个孤独的心灵欢愉。

三、我的桌子

两个沉重支架,一张板,
佐藤的礼物,不变的剑,
躺在纸笔一侧,
以便可以儆戒
我的日子免于虚抛。
一幅织锦和服衣料
包裹着木制剑鞘。
乔叟尚未呱呱叫,
剑已铸就。在佐藤之家,
像一弯新月,月样光华,
一躺就是五百年。
可假如无变化出现,
就没有月亮;惟有痛的心
才会构想出不变的艺术品。
我们的博学者提议:
在剑铸就的时和地,
一种奇妙的技艺成就,
在绘画或制陶行业里头,
父子代代相传,
历经好几百年,
像这剑一样不曾变更。
因灵魂的美最受爱敬,
人们及事业都采用
灵魂那不变的形容;
因为最为富有的继承者
知道喜爱低级艺术者
无法通过天国门;
他拥有一颗痛的心,
具有令人醒悟的才智,
尽管举国都在谈论丝衣
和高贵步态;似乎
朱诺的孔雀啼叫了。

四、我的后裔

既从我古老的祖先继承
健旺的精神,我须抱梦想,
在身后留下精神也同等
健旺的一女一男,但好像
生命极少在风中洒芳馨,
极少能给晨曦增添荣光,
而只有残瓣在园地散落,
然后只剩下寻常的绿色。

若我的后裔因灵魂堕落,
因无聊消遣把光阴虚耗,
因沉湎于嬉戏,或与蠢货
结婚而丧失花朵,怎么好?
愿这费力而粗陋的楼阁
变成无顶的废墟,让夜枭
在破裂的石缝之中造窝,
朝寂寞天空啼她的寂寞。

塑造我们成形的原动天
使夜枭已开始盘旋遨游;
而我呢,自以为功德圆满,
眼看爱情和友谊已足够,
为老友善邻选择这房产,
为少女之爱而加以装修,
知道无论是兴盛或衰败,
石头留作她们和我的碑。

五、我门前的道路

一个乐呵呵的民兵战士,
一个福斯塔夫式的壮汉,
来大讲关于内战的趣事,
就好像死在枪口下乃是
天下最好看的戏剧表演。

一位黝黑的中尉和部下,
一半儿穿着国军的制服,
站在我的门前;我咒骂
恶劣的天气,雹雨交加,
一棵被暴风吹断的梨树。

我数那些羽绒的煤烟球
在溪水之上跟着母水鸡,
以平息思绪之中的羡妒;
然后转向我的屋,陷入
一场梦境的冰天雪地里。

六、我窗边的燕雀巢

蜜蜂在松动的石壁缝中
筑居营巢,而就在那里,
母鸟常衔去蠕虫和飞虫。
我的墙壁松动了;蜜蜂,
来,筑居在燕雀的空房里。
我们被关起来,不能肯定
门锁何时会打开;在某地,
一个人被杀,一所房遭焚,
但没有事实可以说得清:
来,筑居在燕雀的空房里。

石头或木头垒起的障碍;
内战已经过大约十四日;
昨夜里他们用推车运载
血泊中年轻士兵的遗骸:
来,筑居在燕雀的空房里。

我们用幻想曾喂养心灵,
心灵变野蛮,皆因这伙食;
我们的敌意比爱意之中
有更多的实质;呵,蜜蜂,
来,筑居在燕雀的空房里。

七、我看见仇恨、内心充实及未来空虚的幻影

我登上碉楼之顶,凭倚破裂的石头;
一团风吹雪似的薄雾正掠过一切,
一片月光之下,山谷、河流、榆树;
月亮不像自己,倒像是不可改变者,
一柄来自东方的铮亮宝剑。一阵风
挟着那些朦胧的白雾的残片扫过。
阵阵狂热迷惑着,梦想搅乱着心境;
熟悉的魔怪形象游向心灵的眼窝。

“向杀人凶手讨还血债,”呐喊声高耸,
“为雅克·莫雷报仇。”身裹白布或白纱,
为愤怒所驱使、折磨、吃不饱愤怒的群众——
群众攻击群众,咬啮着手臂或脸颊——
扑向虚无,手臂和手指大大地伸展,
为了拥抱虚无;而我,心智因那些
无理性的骚乱而迷失,几乎也要高喊
为雅克·莫雷报仇,让凶手以血还血。

她们的腿脚修长而纤巧,眼睛碧蓝,
一匹匹神奇的独角兽背上驮着贵妇。
贵妇闭着沉思的双眼。没什么预言——
即便被回想记起,出自巴比伦历书——
曾使贵妇合眼,她们的头脑不过是
一个水潭,其中渴望也溺死于过度;
当内心充满它们自身的甜蜜,肉体
充满自身的美丽时,只有平静能长驻。

云般素白的独角兽、海样碧蓝的眼波、
颤动的半阖眼帘、白云或白纱的破碎,
或因愤怒而发亮的眼睛、变瘦的臂膊,
请让位给一个冷漠超然的群体,让位给
铜铸的鹰隼。没有自我娱乐的幻想,
没有对来者的仇恨,没有对逝者的惋惜,
只有利爪的紧攫、目光的得意扬扬、
无数铿锵作响扑灭了月光的羽翼。

我转身返回关上屋门,在楼梯上诧异:
多少回我本来可以在别人全都能懂
或共有的某种事物中证明我的价值;
可是啊!奢望的心,假如如此证明
招致了一群朋友、一个安逸的良知,
那只会令我们更加憔悴。抽象的乐趣,
半懂不懂的魔幻形象所蕴涵的智慧,
令渐老之人满足,如从前令少年满足。


《一九一九年》

咱们来嘲笑伟人:
他们有如此负担在心中,
劳作到晚且艰辛,
在身后要留下什么碑铭,
却不顾那扫荡的风。

咱们来嘲笑智士:
他们酸痛的老眼曾端详
所有那些万年历,
却从未见四季循环实况,
如今只呆呆看太阳。

咱们来嘲笑善人:
他们曾幻想积善会愉快,
由于孤寂的难忍,
也许会宣布过一个节日:
风呼啸——他们今何在?

然后嘲笑嘲笑者:
他们也许不愿意举起手
帮善人、伟人或智者
把恶劣风暴关在门外头,
因我们互换着嘲笑。

能识读那符号又不会沉溺于来自
浅薄才子的某种麻醉品的半欺惑
而成为废人者;明知无论是耗费
健康、财富还是心力于智能或
手工杰作,都没有作品能久立,
没有什么荣誉能留下丰碑者,
只剩有一份慰藉:一切胜利
都只会忽然光临鬼域般孤寂。


《轮》

【我的诗评】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某个人骤然降临人间来拯救我们。我们都在等待,等待某个时刻我们命运会发生剧变,打破轮回的沉闷。我们都在等待,等待的事物却迟迟不来,于是我们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继续沦落。

在整个冬季里我们盼春季,
在整个春天里又盼望夏天,
当繁茂的树篱摇响风铃时
又宣称其中最好的是冬天;
那以后不再有什么好季节,
因为那春之季还没有来临——
却不知那搅扰我们血气者
不过是血气对墓地的憧憬。


《青年与老年》

【我的诗评】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20岁以后,每长大一岁,我看少年少女们的眼光就更加羡慕,觉得他们也更加美丽。
——《丑奴儿》辛弃疾

年轻时被尘世压抑,
我曾经怒气冲天,
可如今它满口谄媚,
祝过客一路平安。


《新面孔》

【我的诗评】
婴儿的啼哭声在医院里响起的时候,
你却离我们而去了,
没来得及抱一抱你的孙女,
多么遗憾。

假如你,年已老迈,率先死去,
那么梓树和芳香的菩提树将不会
听见我有生的脚步声,我不会步入
我们曾工作处,那将令时光折齿。
让那些新面孔在老屋里恣意纵情
玩弄把戏;黑夜会重于白日,
我们的鬼魂徘徊于宁静的园径,
活人显得比它们更像是鬼魅。


《一个男人的青年和老年》

一、初恋

虽然在美的残酷孕育中
出落得像滑翔的月亮,
她时而漫步,时而脸红,
伫立在我的小径上,
直到我以为她体内藏有
一颗有血肉的心脏。

但是自从我伸手在那里
发现了一颗石心起,
我已经尝试过许多事情,
却没有一件顺利,
因为摸索月亮的手
都是神经有问题。

她微微一笑就改变了我,
又撇下我像个小丑
这里走走,那里逛逛,
头脑空空没念头,
还不如天上群星的轨道,
在月亮滑出天外后。

二、人类的尊严

她的温情像月亮,
假如我可以把其中
没有理解,对人人
都一样的东西叫温情,
仿佛我的忧伤是
画在墙上的风景。

于是像石头我躺倒
在一棵断树下边。
假如把内心痛苦
冲掠过的飞鸟嘶喊,
就可能复元,但我哑然,
由于人类的尊严。

三、美人鱼

美人鱼发现一游水少年,
把他捉来做情郎,
把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
大笑;然后潜藏,
忘记了在残酷的欢乐中
有情人也会溺亡。

五、空杯

一疯子找到一杯子,
在快要渴死的时刻,
却几乎不敢润润嘴,
精神错乱,想象着
倘若是再多喝一口,
他狂跳的心会爆裂。
去年十月我也找到,
但发现杯干如枯骨,
为此原故,我疯了,
睡眠也随之而逝去。

我的手臂像扭曲的荆棘,
但从前也有美人枕过;
全部落的头一号枕在上面
曾经享受过如此的快乐——
她曾让赫克托尔威风扫地
并使整个特洛伊毁灭——
她冲着我这耳朵大声喊,
“要是我叫唤就猛撞我。”

我们仨却凑成一团孤独,
因为如今没有谁
会知道我们知道的故事
或说我们说的事:

在所有已逝者当中,哪一个
男人最招女人爱;
哪一对男女相爱多年,
就那么惟一一对;
一个个稻草床铺的故事
或鸭绒床铺的故事。


《三座纪念雕像》

他们公开集会,在我们
最有名的爱国者伫立的地方,
一个高耸在飞鸟当中,
两个较矮些矗立在两旁;
所有知名的政治家都说
廉洁建立起国家政权,
然后防止它腐败堕落;
都告诫我们要坚持这点,
勿理睬一切卑鄙的野心,
因才智会使我们骄傲,
骄傲则把不廉洁引进:
那三个老流氓哈哈大笑。


《万灵节之夜》

要讲,活人会讥讪,
清醒的耳朵听不得,
也许所有听到者
都会大笑并痛哭一个钟点。

午夜来临了,基督教堂的大钟
和许多较小的钟响彻这屋子;
这是万灵节之夜。
满溢麝香葡萄酒,两只长玻璃盅
在桌上冒泡。一个鬼也许会来;
因那是鬼的正业,
他的元素被死亡
磨砺得如此精微,
可饮用酒的气味,
而我们粗糙的味觉饮用醇酒浆。

我需要某个心灵,即使大炮声
从世界各个角落响起,也能像
裹着尸布的木乃伊
那样裹在内心的沉思中不动;
因为我有一件绝妙的事要讲,
确实绝妙的事,
只有活人会讥讪,
清醒的耳朵听不得;
也许所有听到者
都会大笑并痛哭一个钟点。

首先我召请霍顿的。他好奇想,
深知那种甜美的骄傲之极度,
所谓柏拉图式恋爱,
精炼到情欲的如此一种高度上,
在女友死后,只有止痛药当情妇,
什么也给他带不来。
言语不过是耗气;
他只有一个切盼:
那年或者下一年
冬季的极端天气将会是死期。

两种思想如此混合,我分不清
他想得最多的是她还是上帝,
只是想他的心目
向上仰视时,只看见一个象形;
又想一个可以为伴的瘦鬼,
痴狂于神学秘术,
如此照亮那整栋
广大神奇的屋宇——
“圣经”给我们的应许:
那就像一条金鱼游动在碗中。

其次我召请弗洛伦丝·埃默瑞,
她发现脸上最初出现的皱纹
美丽且令人羡慕,
预知未来美貌必将衰退,
平庸必将倍增而苦恼烦闷,
宁愿远离邻或友,
去到黑皮肤中间
教书,在那里听任
丑恶的岁月蚀侵,
躲开注目到不被注意的终点。

在那终点之前,她从某位
博学的印度人用取譬设喻的方式
论灵魂旅程的讲话中
获得了解脱。它如何被卷得到处飞,
遍及月亮轨道能达到的位置,
直到投入太阳中;
在那里,自由而恒定,
兼为“选择”和“机遇”,
忘却它的破玩具,
终于沉入自身的喜乐之境。

我把麦克格莱戈从墓里唤起,
在我艰难的初期我们是朋友,
尽管后来有疏离。
我认为他半是疯子,半是无赖,
并如是告诉他,但友谊从未结束;
当思绪不请自起,
落在他有过的义举上,
而我半满足于盲目时,
即使心意似变易,
而且似随那心灵变易了又怎样!

他曾经勤勤恳恳致力于开创,
富有狂暴的勇气,在孤独寂寥
逼得他发了疯之前;
因为静坐沉思未知的思想
使人际交往逐渐越来越少,
得不到酬报或夸赞。
但因我举杯相邀,
他也会向主人举杯;
他生前曾经好鬼,
如今为鬼也许已变得更倨傲。

但名字不算什么。那是谁不要紧,
只要他元素已变得如此精细,
麝香葡萄酒的气味
能给他敏锐的味觉以任何活人
都无法从酒浆喝到的销魂狂喜。
我有木乃伊真理
要讲,活人会讥讪,
清醒的耳朵听不得,
也许所有听到者
都会大笑并痛哭一个钟点。

这种思想——有这种思想我紧抱,
直到沉思掌握了它各个部分,
我的眼光不可挡,
直到那眼光冒天下之不韪而跑到
那里,遭天谴者哄走了他们的心,
有福者跳舞的地方;
这种思想,绑其中,
我无需别的东西,
裹在心灵的漫游里,
好像木乃伊裹在尸布之中。


《死》

垂死的野兽不知
恐惧也不知希望;
临终的人却满怀
所有的希冀恐慌;
一遍一遍他死去,
一遍一遍又复活。
一个伟大的人物
壮年面对杀人者,
把轻蔑冷冷投向
呼吸的更迭交替;
他透彻深知死亡——
是人类创造了死。


《自性与灵魂的对话》

我的灵魂:我号召去那盘旋的古老楼梯;
把你的全部心意都置于那陡阶,
置于那无息的星光耀映的空际,
置于那标志着隐蔽极轴的星辰;
把缕缕漫游的思绪全都集中在
一切思想在那里完成的方位
谁又能把黑暗与灵魂分辨区分?

我的自性:横在我膝上这柄神圣的剑
是佐藤的古剑,依然像从前一样,

依然快如剃刀,像明镜一样,
不曾被数百年岁月染上锈斑;
那绣花、丝织、古老的锦缎扯自
某位宫廷贵妇的衣袍,包裹
缠绕在那木制剑鞘上,残破了,
仍能保护,褪色了,仍能装饰。

我满足于在行动或在思想中追溯
每一事件,直至其源头根柢;
衡量一切;彻底原谅我自己!
像我这样的人把悔恨抛出,
一股巨大的甜蜜流入胸中时,
我们必大笑,而且我们必歌呼,
我们备受一切事物的祝福,
我们目视的一切都有了福气。


《血和月》

无云遮蔽的月亮洁净清纯,
把它箭似的辉光投向地面。
七个世纪过去,月亮仍皎然;
无辜的鲜血没有留下污痕。
那里,浸透鲜血的地面之上,
曾经站过士兵、刺客、刽子手,
无论因盲目恐惧,为每日薪酬,
或出于抽象仇恨,都令血流淌,
却不能溅洒一滴在月亮之上。
那祖传楼梯上面的血腥气味!
我们没流过血的人必聚在那里,
在酒醉狂乱中为月亮呐喊喧嚷。

紧贴那些尘封、微明的窗户,
那些龟背纹蝶、孔雀斑蝶
仿佛在明月辉映的天上紧贴;
一两只夜蛾在振翅翩翩飞舞。
每个现代国家都像这塔楼,
顶端半死?无论我说过什么,
因为智慧是死者拥有的财货,
一种与生命互不相容的事物;
而权力,像一切沾有血污的东西,
是生者的财货;但是没有污痕
能够蓦然染上月亮的面容,
当它从云背后得意地窥望时。


《象征》

【我的诗评】
想起了《东邪西毒》里面的流浪武士。

风吹雨打一座古谯楼,
一位盲隐士敲钟报漏。

无坚不摧的长剑仍旧
背在流浪的傻子肩头。

剑刃包裹金缕的锦衣,
美人和傻子睡在一起。


《踌躇》

我的五十岁来了又逃遁,
我坐着,一个孤独的男人,
在伦敦一家拥挤的店内,
大理石桌面上摆着一册
摊开的书本和一只空杯。

凝视着店铺和街道之时,
我身体突然间燃烧生辉;
持续了有二十分钟左右,
仿佛,我幸福如此充足,
我有福了而且能够祝福。

开始为你的死亡预备好日程;
自第四十个冬天起以那见解
检验理智或信仰的每件作品
和你自己的双手制造的一切;
把那些作品叫做气息的耗损,
它们不适合那一类眼睛大睁、
骄傲、大笑着来到墓地的人。

虽然夏日的阳光给天上
云彩的繁叶镶上金边,
或冬日的月光使原野沉降
在风暴播撒的纷乱中间,
但我无法观赏它,
责任如此把我压垮。

多年前说过或干过的事,
或我不曾说或不曾干
但以为我会说或会干的事,
把我压垮,没有一天
不想起什么事情来,
良心或虚荣心不受到惊骇。


《情郎的歌》

鸟雀把天空向往;
思绪不知欲何往;
精子把子宫向往。
此刻安息同降落
在心灵,在巢窠,
在绷紧的大腿上。


《又怎样》

【我的诗评】
游戏里的角色都是被安排好的,成长轨迹,活动范围,能力高低,角色站位等等,而现实中,我们每个人都只是游戏里的角色而已,无足轻重的角色,没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而活。

他上学时选择的伙伴认为
他将来必定会获得名望;
他也有同感,生活循规,
苦功排满了二十多岁;
“又怎样?”柏拉图的鬼魂唱,“又怎样?”

他写的一切都被人读到,
若干年以后他赢得相当
足够的金钱满足他需要,
足够的朋友真诚相交;

“又怎样?”柏拉图的鬼魂唱,“又怎样?”
他更快乐的梦想都成真实——
妻子、儿女、一座小旧房,
种植着李树和甘蓝的田地,
诗人和才子围着他聚集;
“又怎样?”柏拉图的鬼魂唱,“又怎样?”

“工作完成了,”年老时他自思,
“按照我少年时的计划设想;
让蠢人发怒吧,我丝毫未偏离,
使某种东西达到了完美;”
可是那鬼魂更大声唱“又怎样?”


《老年人为什么不该发狂》

老年人为什么不该发狂?
有人说有少年前途无量
曾是个手腕健壮的钓者,
却变成醉酒的新闻记者;
有个少女把但丁都背熟,
却毕生给白痴生儿育女;
一海伦梦想着社会福利,
爬到马车上尖声地呼吁。
人道是这理所当然:机遇
让好人挨饿,让坏人得志,
假如说邻人清晰地显像,
如在灯光通明的屏幕上,
他们就觉得没有哪一个
完整快乐的心灵的小说
有个配得上开头的结尾。
年轻人对这事一无所知,
旁观的老年人了如指掌;
等他们知道了古书所讲,
知道了没什么比这更强,
就知道老年人为何发狂。


《布尔本山下》

以那些圣贤所言起誓——
阿特拉斯那女巫熟知,
在那马莱奥提克湖滨,
圣贤开言,令晨鸡啼鸣。

以那些骑士、女人起誓——
他们的形容超凡绝世;
面孔白皙瘦长的群体
显出一种不朽的神气,
曾使其情热得以完成;
如今踏着寒冬的黎明
他们驰过布尔本山下。
以下是他们示意的精华。

许多回人死而复生,
在种族和灵魂永恒
不朽的两极间轮回;
古老的爱尔兰悉知。
无论是寿终于床榻,
还是遭残暴死枪下,
人最为惧怕的却是
与亲爱者短暂别离。

铁锹锋利,肌肉强健,
尽管掘墓人苦作不断,
他们不过将下葬的人
重新抛回人类的精神。

“主啊,给当今降下战争!”
听过米切尔祈祷之人,
你们深知话都说尽时,
一个人战斗至狂之时,
久瞎的眼中有物滴零,
完善了他那残缺心灵,
悠然地伫立一时片刻,
放声大笑,心气平和。
就连最睿智之人亦因
某种暴力而紧张万分,
在他完成定数,熟练
艺业或选定伴侣之前。

诗人兼雕塑家,努力工作,
不要让时髦的画家避躲
他那些伟大祖先的业绩;
把人类的灵魂引向上帝,
让他把摇篮填充得恰当。

我们的力量肇始于度量:
一古板的埃及人构思的形式,
温文的菲狄亚斯造就的形式。

在那西斯廷教堂的穹顶,
米开朗琪罗留下了证明;
那上面惟有半醒的亚当
能撩拨周游世界的女郎,
直到她禁不住欲火中烧;
证明那秘密运作的头脑
早就有一个意图定在先:
宁冒渎神圣把人类完善。

在神或圣徒的背景里面,
十五世纪用油彩曾增添
供灵魂自在栖息的花园;
在那里一切寓目的东西,
鲜花、绿草和无云的天际,
肖似实在或仿佛的形式;
那时候眠者已醒却仍在
做着梦,梦境已消失,只剩
床架和床垫时,依然宣称:
天国曾敞开。

螺旋转不休;
在那更伟大的梦逝去之后,
卡尔佛、威尔逊、布雷克和克劳德
为上帝的子民准备了安歇——
帕尔默的名句;但自那以往,
混乱降临我们的思想上。

爱尔兰诗人,把艺业学好,
要歌唱一切优美的创造;
要鄙弃时兴的从头至足

全然都不成形状的怪物,
他们不善记忆的头和心
是卑贱床上卑贱的私生。
要歌唱田间劳作的农民,
要歌唱四野奔波的乡绅,
要歌唱僧侣的虔诚清高,
要歌唱酒徒的放荡欢笑;
要歌唱快乐的侯伯命妇——
经过峥嵘的春秋七百度,
他们的尸骨已化作尘泥;
把你们的心思抛向往昔,
我们在未来岁月里可能
仍是不可征服的爱尔人。

不毛的布尔本山头下面,
叶芝葬在竺姆克利夫墓园;
古老的十字架立在道旁,
邻近坐落的是一幢教堂,
多年前曾祖曾在此讲经。
不用大理石和传统碑铭,
只就近采一方石灰岩石,
遵他的遗嘱刻如下文字:

冷眼一瞥
看生,看死。
骑者,去也!


《黑碉楼》

那墓中死者笔直挺立,
可是大风起自海岸边;
大风咆哮时死者栗颤,
古老尸骨在山上颤栗。

那墓中淡淡月光滴沥,
可是大风起自海岸边;
大风咆哮时死者栗颤,
古老尸骨在山上颤栗。


颁奖词

【我的书评】
原来诺贝尔奖会对得奖作品用一篇文章进行一个系统的总结,既说明了其得奖的理由,也为我们这些门外汉作了其作品的解释说明,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作品的寓意。

早在他刚刚步入青春年华之时,威廉·巴特勒·叶芝就作为当之无愧的诗人脱颖而出。他的自传向人们表明,甚至当他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诗人的内在驱动就决定了他与世界的关系。从一开始,他就朝着由他的情感和理智生活所指示的方向有机地成长起来。

他出生于都柏林一个艺术家家庭,如此,美自然成了他的一种不可或缺的需求。他显现出了艺术的才华,他的教育也专注于满足这方面的倾向,而几乎不为获得传统的学校教育费心尽力。他基本上是在英国——他的第二祖国——接受教育的,然而他的决定性发展是与爱尔兰相关的,主要是与康瑙特的相对保护完好的凯尔特地区有关,他的家庭在那儿拥有度夏别墅。在那里他吸取了民间信仰和民间故事中富于想象的神秘主义,那正是他的人民的最显著的特征。在高山和大海的原始自然环境中,他热情忘我地致力于捕捉它的精神实质。

自然的精神本质对他来说决不是一个空洞的词语,因为凯尔特民族的自然崇拜,即对现象界背后生气勃勃的个性力量的存在的信仰,仍然为大多数爱尔兰人所保留,它抓住了叶芝的想象并且满足了他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宗教需求。当他最接近他那个时代的科学精神时,在对自然界生命的热心观察中,他独特地专注于拂晓各种鸟儿的和唱和黄昏里星光闪烁时蛾子的飞舞。这个孩子对白昼的节奏极为熟悉,他能准确地根据这些自然特征来判断时间。由于与晨间和夜晚的各种音响有过如此密切的交流,日后他的诗就包含了其中许多最具魅力的特征。

成年后不久,他就放弃了在艺术方面的训练以便献身诗歌,他对诗歌的爱好最为强烈。但是在艺术方面的训练显著地贯穿着他整个的写作生涯,表现在他崇尚形式和个人风格的强烈之中,甚至更多地表现在对问题的有悖常理的大胆的解决。在此过程中,他那敏锐但却零碎的哲学思考探求着能满足他自己独特天性的需要。

八十年代末叶芝移居伦敦,当时他所进入的文学界并没有给他提供多少有益的东西,但它至少为他提供了在野的伙伴,这对好斗的年轻人来说似乎格外珍贵。伦敦文学界充满了对不久前盛行的时代精神的厌倦和反叛,这种时代精神即教条的自然科学和自然主义艺术的精神。叶芝对此所抱的敌意几乎比任何人都根深蒂固,他是一个全然注重直观和梦幻的人,一个不屈不挠的唯灵论者。他不仅仅为自然科学的狂妄自信和处处模仿现实的艺术的偏狭所烦扰,他更对人格的崩溃和源自怀疑主义的冷漠产生了恐惧,对一个世界中想象力和情感生活的枯竭感到惊骇,这个世界充其量只信仰朝向那神圣乐土的集体而自动的进展。事实表明他对极了:人类借助这样的教育所能达到的“天堂”,我们有怎样的优势来享用,这是相当令人怀疑的。

甚至更为美好的各式乌托邦社会思想,以倍受世人推崇的诗人威廉·莫里斯为代表,也没能吸引像青年叶芝这样的个人主义者。后来,他找到了与他的人民交流的途径,他的人民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爱尔兰人民,早在孩提时代他就与他们有过密切的接触。他在爱尔兰民族中所寻求的不是被现代需求刺激起来的民众,而是从历史中发展而来的精神本质。他希望唤醒它,使之变成更为自觉的生命。

身处伦敦知识界的骚乱之中,一切爱尔兰民族所特有的东西对叶芝来说都依旧是珍贵的。他每年夏天回家乡小住,对爱尔兰民谣和民俗作全面的研究,于是就更培养了这种感情。他较早期的抒情诗几乎无一不是建立在对这些事物的印象上的。他的早期诗歌立即在英国赢得了高度的评价,因为新的素材对想象力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它接受了一种形式;尽管不乏独到之处,这种形式与英诗的某些高尚的传统仍有着紧密的联系。凯尔特语和英语的融合,在政治领域内从未得到过有效的实施,而在这诗歌的想象世界中它却变成了现实——这是一个具有伟大的精神意义的表征。

不论叶芝曾读过多少英国文学大师的作品,他的诗歌自有其新的特点。韵律和格调都改变了,似乎它们已被迁移到另一片天空里——黄昏中凯尔特海滨的那片天空。与现代英诗相比,叶芝的诗具有更多歌的成分,曲调更为忧郁,且节奏和缓。尽管有一定的自由,这种节奏却像梦游者一般步履平稳。我们得到暗示,在这和缓的节奏下面还存在着另一种节奏,和风吹拂和自然力永恒的脉动。当这种艺术达到最高峰时,它便具备了绝对的魔力,但是却不易把握。它的确常常是相当晦涩的,要理解它还需费一番心思。这种晦涩部分在于实际内容的神秘主义,但也许同样在于凯尔特人的气质。凯尔特人的气质的显著特点似乎是热情、细腻和渗透力,而不是清晰明了。然而那个时代的倾向可能也起了相当的作用:象征主义和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主要被吸收来完成寻找大胆适用的词语的工作。

叶芝与一个民族生活的联系使他避免了他那个时代风行的追求美的努力中常见的贫乏空泛。在他周围,以他为中心和领袖,在伦敦文学界他的爱尔兰同胞团体中兴起了一个被称为“凯尔特复兴”的强大运动,它创造了一个新的民族文学,爱尔兰英语文学。

这个团体里最出色、最多才多艺的诗人当数叶芝。他的鼓舞人心和振奋精神的个性使这个运动得以兴旺发展,他为当时分散的各方力量提出一个共同的目标,鼓励那些先前没有意识到自身存在的新生力量。

接着,爱尔兰剧院也诞生了。叶芝的积极宣传同时创造了一个舞台和一批观众。首场演出上演的是他的剧作《女伯爵凯瑟琳》。这部剧作具有浓郁的诗意,紧接其后的是一系列诗剧,全部题材都取自爱尔兰古代英雄传奇。其中最精彩的有《黛尔德》——爱尔兰的海伦的命运悲剧,有《绿盔》——奇特的原始荒野中一个轻快的英雄神话;首屈一指的是《国王的门槛》,在这部剧中,简单的素材里弥漫着具有罕见的崇高和深刻的思想。那场关于国王宫中的吟游诗人地位和身分的争吵在此提出了一个容易引起争论的问题:在我们的世界里有多少精神的东西仍然适用,它们将以真正的还是虚假的信仰而被接受呢?为了这些主张,剧中的主人公甘以生命为代价,捍卫一切使人生美好有价值的诗歌的至尊地位。并非所有的诗人都能发表这样的宣言,但是叶芝能够:他的理想从未暗淡过,他的艺术的严肃性也是如此。在这些剧作中,他的诗歌确定了稳健的风格并达到了一种罕见的美。

然而,更令人心醉的是他在《心愿之乡》中的艺术,它具有游仙诗的一切魔力和春天的全部清新,曲调清晰又好似梦幻。从戏剧角度上讲,这部作品也实属他的上乘之作。如果他没有创作那部散文短剧《凯瑟琳·尼·霍拉汉》的话,那么《心愿之乡》就堪称他的诗歌之花。《凯瑟琳·尼·霍拉汉》既是他的最为纯朴的民俗戏剧,也是他的最符合古典主义标准的完美之作。

在此,叶芝比在任何作品中都更有力地触动了爱国主义的心弦。该剧的主题是爱尔兰世世代代为自由而做的斗争;主要角色是爱尔兰本身,被拟人化为一个四处流浪乞讨的妇人。但是我们听到的绝不是简单的仇恨的声音,剧中深深的悲怆比其他任何一首类似的诗都要克制。我们听到的只是这个民族感情中最单纯最高尚的部分;对白极少,动作也尽可能地简单。整部作品是不含任何虚假的杰作。这个主题是从叶芝的梦境中得来的,保留着来自上苍的馈赠的虚幻表征——这在叶芝的审美哲学中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关于叶芝的创作还有许多可谈的,但是提到他近年来所走过的戏剧道路也就足够了。由于它们奇特非凡的素材,他的剧作常常是浪漫的,然而它们通常都努力追求形式的简洁。这种古典主义已渐渐发展成为大胆的拟古主义;诗人寻求获得存在于一切戏剧艺术之初的那种原始可塑性。他做了大量精深敏锐的思考,以使自己摆脱现代舞台的束缚。现代舞台的布景干扰了想象力所唤起的情景,现代舞台上的脚灯必然会夸张戏剧的特征,现代观众也要求看到现实的幻影。叶芝希望把诗人的想象原原本本地写进诗歌里,他模仿希腊和日本的模式赋予这种想象以某种形式。于是他重新使用了面具,并为演员们配合简单音乐的动作提供了极大的伸缩余地。

这些如此简单化了的剧作达到了严格的风格统一,题材仍旧取自叶芝所偏爱的爱尔兰英雄传说。在这些剧中,叶芝往往能达到某种迷人的效果,不仅仅表现在高度浓缩的对白上,也表现在具有浓厚抒情格调的合唱里。然而,这一切还处于发展阶段,还无法断定所得到的成就是否足以补偿所做的牺牲。尽管这些剧作本身是值得高度重视的,但它们可能比早期的作品更难得到观众的认可。

在他的最清晰、最优美的抒情诗以及这些剧作中,叶芝取得了其他诗人难以取得的成就:他成功地保持了与本族人民的联系,同时又坚持最具贵族气派的艺术技巧。他的诗歌作品产生于危险重重的孤高的艺术环境中,但他绝不放弃自己的美学信条。他那热情如火、孜孜以求的个性始终追随这种理想,成功地使自己摆脱了美的空虚。他始终遵循着早年促使他成为祖国的诠释者的那种精神,他的祖国长期以来一直期待着有人为它代言。用“伟大”一词来概括如此一生的工作,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受奖词

【我的书评】
诺贝尔文学奖不像科学研究,是存在国界划分的,只有那些能够体现自己民族的独特魅力,对自己的国家的前途命运作出深刻思考的作品才具有得到历史的价值,才能够得到诺贝尔评委会的垂青,才能够得到民众的认可。

在我全部的创作生涯中,我总是对这个斯堪的纳维亚民族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在我非常年轻的时候,我花费了数年时间与一位朋友合作,写了第一部阐释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哲学的著作。布莱克最初是贵国伟大的斯韦登伯格的信徒,接着他进行了激烈的反叛,而后是半反叛半信奉。为了解释某些晦涩难懂的段落,我和我的朋友不得不屡屡求助于斯韦登伯格的著作,因为在他神秘的作品中,布莱克总是倾向于夸张、晦涩、似非而是。然而后来,他影响了英国想象思维的最后四十年,正如在此之前四十年里柯尔律治的影响一样。在他的诗歌中,他始终是斯韦登伯格的解释者和反对者,在他的绘画理论中也常常如此。近年来,我出于对斯韦登伯格本人的兴趣,开始研究他的著作,当我应邀访问斯德哥尔摩时,我正是从他的传记中查找到有关资料的。同时,如果没有易卜生和边尔生的戏剧,就不会有我们爱尔兰的戏剧。而今天你们把这巨大的荣誉授予了我。三十年前,一些爱尔兰作家聚集在各类团体里,开始无情地批判他们本国的文学。他们的梦想是:把爱尔兰文学从地方主义的偏狭中解放出来,他们或许就能得到欧洲的承认。这些作家对我助益匪浅,几年后加入到我们运动中来的那些作家对我助益更大。这些男女作家现在和我一样衰老年迈,当我回到爱尔兰时,他们将从这一巨大的荣誉中看到那个梦想的实现。我内心深知,假如他们不曾存在的话,我根本没有资格领受这份荣誉。


拙作总序

诗人在其最佳作品中,总是写他私人的生活;素材则取自其私人生活的悲剧,无论那是悔恨、失恋还是区区孤独。他从不像在早餐桌前与人交谈那样坦率直言,而总是有些如梦如幻。但丁和弥尔顿借助于神话传说,莎士比亚则利用英国历史和古代传奇中的人物。即使在诗人最显本来面目的时候,在他是罗利并对君主撒谎,或是雪莱——“一根上面爬行着否则感觉不到的人类压迫的神经”,或是拜伦——正当“心儿磨穿胸膛,犹如利剑磨破剑鞘”——的时候,他也绝不是坐下用早餐的那一束偶然、混沌之物。他已再生为一种思想,某种有意造就的完美之物。小说家或许可以描写其偶然的经历、混沌的事件,但诗人却不可以。他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类型,与其说是类型不如说是激情。

通过芬尼亚运动老领导人约翰·欧李尔瑞,我才找到了我的创作主题。他长期的铁窗生涯,他的为期更长的流放生涯,他的出众的相貌,他的学识,他的高傲,他的坚毅,具备小店铺和小农场中间孕育的贵族梦的所有素质,吸引了一群年轻人在他周围。我当时年仅十八九岁,在《仙后》和《悲伤的牧羊人》的影响下,已经创作了一部田园剧,在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影响下,写了两个剧本。

我只读浪漫主义的文学作品,厌恶十八世纪那种干巴巴的修辞。但是,这些诗人具有一种我过去赞赏现在仍然赞赏的品质:他们并非互不相干的个人,他们代表一个民族或试图代表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讲话,他们的身后绵延着世世代代。尽管只是像年轻人那样对事物一知半解,但我当时知道,我必须背离那种被乔纳森·斯威夫特比作蜘蛛搜肠刮肚所结之网的现代文学。我过去憎恨,现在仍以与日俱增的厌恶憎恨观点文学。假如我的无知允许的话,我想回到荷马那里,回到那些与他同桌宴饮的人们那里。我要像所有的人那样大声哭泣,像所有的人那样开怀大笑,“青年爱尔兰”诗人们在不光写政治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愿望。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探索公众和适合他们的语言需要耗费毕生的精力,而即使找到了也可能得不到普遍的认可。

【我的书评】
可是我少年的惰性使我无法消受他那未经整理和解释的历史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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