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五岁,春天里,妈妈生了弟弟。
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孩儿,就很奇怪,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妈妈说弟弟是从粪堆刨出来的。
“那么我呢”?
“你是从南大坑的冰里刨出来的“。
哦,原来小孩子都是刨出来的。
妈妈说弟弟是粪蛋子,我是一条小鱼。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那时,我家门前都有个高高的大粪堆,积攒了一年的人畜粪便和草木灰,冬天时粪堆冻得像小山一样,到了春天种地前刨开,点火发酵,掺上土撒到地里。说弟弟是粪堆刨出来的我信。他又黑又小,皱巴巴裹在被子里,还没一块粪坷垃大。我爬上炕,趴在他睡着的红布缝的干草褥子旁边,只看了两眼就被我姥姥拽走了。
我姥姥是个干活麻利的老太太,她扎着蓝布围裙,穿着灰色斜襟钉蒜头疙瘩的短衫。她在外屋灶上把小米粥和鸡蛋煮好,就领着我和我小姨回她家做晚饭了。我家和姥姥家住一个村,我从小住在姥姥家。姥姥有九个孩子,最小的小姨比我还小一岁。我姥姥总觉得这是个丢脸的事,不喜欢这个小女儿。我们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我小姨走得趔趔趄趄,我问小姨,你是从哪来的?我小姨忽闪着大眼睛哼哼哧哧半天没答出来,我姥姥没好气儿的瞪我们,说,她是猪圈里捡来的。
小孩儿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和小伙伴们好几年。我们常常在一起玩着玩着就停下来,神神秘秘的讨论这个话题。
我们想不明白,粪堆里的小孩儿,一镐一镐刨下去,怎么就刨不坏呢?那么小的小孩儿不怕冻么,也和冬天南大坑里的小鱼一样,冻僵了,拿回家放水里缓一缓就又活过来了?小伙伴们大多说自己是捡来的,在大道边儿上,谷子地里,荒草稞子里……等等,似乎村子里哪儿哪儿都能藏着一个小孩儿。确有其事,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姑娘是荒草甸子上捡来的,她特别孝顺,人也长得好看。她老爹一出来晒太阳,人们就围上他,说得这个捡来的孩子济了,真是没白捡。猪圈里能捡到小孩儿,也确有真事。
夏天的一个午后,燥热无比,树叶和庄稼叶子都蔫头搭拉脑的没精神,狗也爬在地上“哈,哈”吐着长舌头。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树荫下热热闹闹玩“住家看狗”。突然后院小英子气喘吁吁的跑来报信儿:快去看啊,老王家猪圈里有个小孩儿。
我们一听,扔下手里的东西撒丫子就往那跑。离挺远就看到他家猪圈墙上趴了一圈儿小孩儿,呜嗷喊叫的。村西头的二楞子用大树杈子使劲往猪圈里戳呢。骑在墙头上的一帮大点的男孩子起劲的叫喊着。我刚跑到跟前还没站稳,就见二楞子笑嘻嘻把树杈子举了起来,围观的小孩儿们尖叫着,墙头上的男孩子们嗷嗷喊着跳下地跑开,我才看到树杈子上晃晃悠悠挂着一个泥呼呼的东西,仔细一瞅,天啊,有头有脚,真是个小孩儿。二楞子家穷人有点傻,十多岁了没上学,他见我没跑就把树杈子冲我晃悠,吓得我闭紧眼睛哇哇大哭,不敢动弹,围观的小孩子们”嗷嗷”叫喊着起哄。这一喊叫,把王家人和周围邻居招来,不知谁一声大喝“嘎哈呢!”吓得二楞子连小孩儿带树杈子“啪嚓”一声扔回猪圈,扭头就跑,围观的孩子们也一哄而散了。害得我姥姥念念叨叨连着给我烧了好几晚信花儿(带邮戳的邮票)。
后来,还是二楞子爆出个惊人的秘密,小孩儿是爹妈睡出来的。睡出来的,挨着睡就能睡出小孩儿?谁信啊。一铺大炕睡一大家子,别人怎么没睡出来?二楞子贼头贼脑的不知又跟几个男孩子说了什么,几个坏小子做着鬼脸嘻嘻坏笑。这更加神秘了,个别有心的孩子晚间特意不睡,留心父母的动静,悉悉嗦嗦一些从没听过的古怪声响,不像是好事情,不敢睁眼。有忍不住好奇的,便极时挨了骂,挨了巴掌。反正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闷在肚里画魂儿。
知道了小孩儿是从妈妈肚子里来的。至于怎么有的?又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个困惑多年的问题,长大后竟都无师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