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叼着烟,并没有点燃,在楼顶静静地趴着,通过来复枪的瞄准镜,注视着远处的大楼。
今天的天很蓝,大块大块的云层,在地上铺上了斑驳的阴影。微风,视野清晰,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正当我有些沉醉于当前的境地时,同样趴在我旁边的人说话了。
“风力2,风向西偏北32度,距离780,离目标出现还有7分钟……”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助手。”我打断她的话,“更不需要一个涂香水的助手。”说完我鼻子痒痒的,有些想打喷嚏。
“我知道,我知道,罗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但这次是组织让我给你当助手,我有什么办法?”她对我的嫌弃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拿望远镜和仪器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而且……”她继续说道,“我现在虽然级别低,但也是很专业的,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是不会擦香水的。”
我撇撇嘴,不再理她。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一定要提醒组织,我不需要助手。从十七岁出道以来,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执行任务,我也习惯了独自执行任务的感觉。就像一个艺术家一样,我把暗杀当作一门艺术来对待,每次的艺术品我都要自己独立完成,绝不希望有合作者出现。
“这次的目标非常重要,你只能一枪解决问题,没有给你第二枪的机会,所以绝不能出一丝差错。”组织部署任务的时候如是说。当听到这句话时,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因为凡是我接到的任务从来没出现任何问题。但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侮辱竟会如此彻底,他们竟然派了一个人来协助我,而且是个女人。
“风力1,风向西偏北34度,距离780,离目标出现还有……”那女人又在自顾自说话。
“喂,女人,你很吵啊。”我越来越不耐烦了。
“什么女人,我叫沈婕,你记好了!”
因为我的这句话,她终于将眼睛离开了望远镜,狠狠地盯着我。
“我知道你很厉害,也知道你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知道我在组织的级别不如你,但是你记住了,我不叫女人,我有名字,我是沈婕!你给我记住了!”
组织里所有的人用的都是代号,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眼睛很大,因为生气而微微眯起,她的皮肤很白,我甚至怀疑这种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即使生气生气,她仍然充满魅力。不过对我来说,在从事“艺术工作”的时候,任何外来的东西都是不必要的。
“很好,回去你告诉把你派来的家伙,我们互不需要。”
“不用你说。”说完,她又把眼睛凑到望远镜前,继续说:“离目标出现还有2分钟。”
虽然我不把她当回事,但是对创作“艺术品”这件事我还是很重视的,当目标快要出现时,我也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不让自己被外物影响。
“有人出现,离目标出现还有1分钟,风力……”随着沈婕的报告,我从瞄准镜里也看到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人,后面还跟着几个随从,这几人胸膛和腰间微微隆起,明显也是带着武器。这次的目标不知是什么身份,我并不在乎,我只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完成我的艺术创作。灰西装并不是这次的目标,他应该是来与目标接洽的人。
“离目标出现预计30秒,风力1级,风向不变……”沈婕的报告没有丝毫紧张,这倒是让我对她看法略有改观。
“目标出现。”沈婕突然道。
不用她说,我也看到灰西装对面出现了一个穿白西装的人,正是这次的目标。
“你穿的还真是耀眼啊,等鲜血浸透你的衣服,肯定更加耀眼。”我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未完成的艺术品的样子。边想,我将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移到他的太阳穴上,接着右手食指轻轻搭在来复枪冰冷的扳机上。
天气依旧很好,阳光灿烂,视野清晰,我只需稍加用力,一个生命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我的艺术品诞生。
正当我要要扣下扳机时,沈婕突然低喝:“等一下。”
我手一抖,幸好扳机没有扣下。我随即怒不可遏的斥责他:“你特么想死吗!”这女人差点就让任务失败。
她也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望远镜认真地看,“有些不对劲。”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看到了,在白西装身旁,这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白西装的人,而且,这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
看到这副场景我也愣住了,到底哪个才是真身?
“计划被目标知道了?”我自言自语。
沈婕摇摇头,“应该不会,如果计划泄露,他们应该会取消见面,而不是故弄玄虚。”
她的这番见解我也认可,我认为目标并没有察觉我们的计划,只是为谨慎而做的保险措施罢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该对谁开枪?
我又调了调瞄准镜,此时一大片云遮住了太阳,光线暗了一些,而且风似乎也比之前大了。现在双方已经开始交谈,但从我的角度无法看清两个白西装到底谁在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方的会谈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可我仍然不能确定该对谁开枪。这时我想起组织在任务前对我说的话:你只能一枪解决问题,没有给你第二枪的机会,所以绝不能出一丝差错……
若是随便对一个人开枪,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击中目标,同样我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让自己任务零失误的记录付之东流。
沈婕应该也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她也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望远镜,一句话没说。
这时我看到灰西装露出笑容,他身后的随从脸色也放松下来,以我的经验,双方应该达成了某些默契,会谈随时都有可能结束。
“百分之五十,我赌了。”我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十字瞄准线定在一个白西装的脑后,手指重新又搭在扳机上。
“等一下!”这三个字又从沈婕口中说出。
这次没等我发火,她微微一笑,“我知道该打哪一个了。风力4,风向西偏北20度,距离780,你准备好了吗?”
此时天阴下来,风更大了。在这种情况下子弹射出后一定会发生偏差,我必须根据情况随时调整瞄准的方位,这对沈婕的测量提出了严苛的要求。沈婕也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有一丝慌乱,依然冷静地向我提供测量数据。
一分钟后,枪声响起。我和她迅速起身撤离了狙击地点。
第二天,我在报摊买了晨报,很容易从里面找到我想看的新闻。
“本市两个最大的帮派头目在火拼中双双丧命……”
放下报纸,我对身边正在埋头吃汉堡的沈婕说:“昨天的任务成了。”
她抬起头,眨眨眼,笑了笑:“算你枪法准。”
我也笑了。这次的艺术品,一定是我所有的艺术品里最难忘的一座。
当昨天沈婕对我说射击灰西装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但也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我不知道她的这个计划与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哪个更高,但我最终采纳了她的计划。
当灰西装倒地的时候,他身后的随从果然训练有素,马上拔枪对着白西装及随从开枪,白西装一伙也拔枪还击,但是毕竟空间不大,枪声很快停止了,双方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今天的报纸也印证了我昨天的观察。
我对沈婕说:“你昨天的这一计算是借刀杀人吧?”
她想了想,“最多算浑水摸鱼吧?”
这次任务以后,我并没有对组织说我不需要助手。
之后我和她合作执行了一次又一次任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恐惧”这种我从来不屑一顾的情绪出现在我每一次任务当中,我害怕在任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然后终于我再也抑制不住,萌生了“洗手”的想法。
我终于忍不住,对组织说出了我的想法。组织沉默了许久,对我说,如果我能最后为组织做一次贡献,完成一项极度困难的任务,便让我离开。这对我简直是意外之喜,只要能让我离开,让我永远与沈婕在一起,不管什么我都能做到。
我鼓足了勇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问她愿不愿和我一起离开。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都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听完后叹了口气,我的心揪了起来。
“你真傻。”她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我怎么可能离开……”
听到她的回答,我的心就像有无数条鞭子在抽打一样。
“……你。”她笑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我愣了愣,接着忘情的紧紧抱住她,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我俩就这么抱着,谁也舍不得松开对方,一起倒在了床上。
当我轻轻解开她的纽扣,埋首于她胸前时,一阵香气沁入鼻息,我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是不会擦香水的……”
之后我焦急地在等待任务,但却始终没有消息,我像是被组织遗忘了一样。而沈婕在那一次之后也像消失了一样,我发疯般的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组织告诉我,若是我和她想一起离开,她也必须为组织再做一次贡献,没人可以例外。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祈祷她一切顺利。
终于,我在被组织“冷冻”了近一年时间,任务下来了。
“无所事事”一年的我,站在楼顶,看着徐徐驶来的目标车辆,想着任务内容,总觉得这任务对我来说太简单了,除了组织交给我执行任务所用“工具”——一架RPG(反坦克火箭筒)。
这声势也太大了吧?我心想。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要完成任务,只要能见到她。
我将RPG扛在肩上,沉重、冰冷。我仔细观察着目标车辆,普普通通,虽然看不清车内的状况,但从外观看,不像是经过任何强化改造,从这个距离,以这把武器的威力,可以轻易让它在几秒钟内灰飞烟灭。
我将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在准备击发的时候,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这让我的手臂微微抖动,目标在瞄准器里摇晃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让心跳平稳,再次瞄准目标。此刻的我早已没有以前制造“艺术品”的种种自负,我只知道只要一击,只要将行驶过来的汽车炸飞,我将打破桎梏,走向自由。我从没如此渴望自由。
火箭炮发出一声猛烈的咆哮,带着尾迹喷射而出,在那一刹那,我甚至忘了自己是如何按下的扳机,火箭弹朝着目标飞去,我屏住了呼吸。
“轰”,火箭弹准确命中街角的一处广告牌,巨大的广告牌倒下,重重砸在地上,挡住了目标车辆前进的方向,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撞在了广告牌倒下的废墟上,停止了前进。
我扔掉火箭筒,飞快地赶到目标车辆跟前,猛地拉开车门,车子因为剧烈的刹车和撞击而弹出了安全气囊,司机头埋在安全气囊里,一动不动,大概是昏了过去。
我扶起司机,与我意料的一样,是沈婕。
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我摇醒她的时候,她过了一段才认出我。
“……”她艰难地说着什么。
“别怕,别怕……”我紧紧抱着她。一年的时间没见,她消瘦了许多,眼睛上布满了血丝。
跟我想的一样,组织不会让一个人轻易离开,这就是他们交给我的“极度困难的任务”——亲手杀死我心爱的人。这是组织对妄图离开的人的惩罚。
之前,在抠动扳机前,强烈的违和感困扰着我。如果这是一件日常任务,我会毫不犹豫地抠洞扳机,但是作为让我离开组织而执行的一项任务,难度实在是太低。所以,在击发前的一刹那,我将瞄准对象从汽车换到了广告牌上,目的就是看看车内的人到底是谁,我庆幸我赌对了。
虽然看到此时虚弱无力的沈婕我怒火中烧,但是我又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方式。这下不管做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带她离开的强烈意志。
“好了,一切都没事了,我带你回去。”我小心地将她从车内搬出。
听到我说完话,她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衣领,竭力地说道:“救救她,救救我们的孩子……”
当时我脑内一片空白。孩子?我和沈婕的孩子?我想起了那温馨的一刻,想起那迷人的体香……当我正要继续追问时,“砰”枪声在我耳边响起。
一朵血花在沈婕胸前炸裂,星星点点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我眼见她眼中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
我整个人如坠深渊,我想嘶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看着我,嘴角露出了微笑,用生命余力艰难地说:“不要为我报仇,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我不要你做回那个罗刹,只要救回我们的孩子。”
我只能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在我怀中逝去,只剩淡淡地体香萦绕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