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高,枝桠轻动,庭院中的小路灯将斑驳的树影照射在墙瓦上。
风吹过,破旧的木门咯吱咯吱作响,像年迈的老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个老妇人推门而出,佝偻着背,干枯的手上尽是岁月带给的伤。月色映着,幽冷的色调笼罩住她,令她淡然的表情更显冷清。她提着灯烛,神情木然,沿着这条曲折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
夜晚的风凉的刺骨,老妇人衣衫单薄破旧,风吹的她白发张扬,眼神空洞,如同被魔鬼勾走灵魂的木偶,呆呆地进行着机械般的动作。
此处是郊区,人烟稀少,离市镇十几里路,所以一般都无人问津。当年战争地,逝者无数,一直被视为不祥之村,能逃得人都逃了,能走的都走了。久而久之,只剩下妇人一人,执拗地守在这,不论烟雨,不论寂寞。
穿过层层的低矮树林,到达了那潭碧湖,妇人终于停下来了。她席地而坐,呆呆地望着那湖水中央,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她无意识地拔掉了周围的枯草,对着前方喃喃道:“我来了,翼。”
老妇人名叫阿秋,年轻时是浮湖村少见的美人,灵慧聪颖,歌唱的一等一的好,村里想追求她的小伙子数不胜数,可她偏偏谁也不要,看上了翼。
翼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子,但他生的强壮五官硬朗,性情率真,憨厚可爱。
从小到大,他们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两小无猜。
浮湖村村如其名,有一潭绿湖,微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这里是阿秋与翼的秘密基地。周围山峦逦迤,是碧湖天然的屏障。而阿秋就喜欢坐在湖岸边,双脚临水,长发披肩,温柔恬静,当真美丽。
只有这里可以偷得片刻的和平与宁静,如世外仙境般,美的虚幻,像梦境般,让人难以离去。
外面并不太平,国家动荡不安,硝烟弥漫,报纸上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沦陷,让人们的心也不由紧揪起来。
这一天下午,阿秋如约而至。晚霞已经为整块天空染上了火红色,湖面上波光粼粼,涟漪轻漾,把如诗如画的天空揉碎在水波中,柔和的夕阳衬得人也金光闪闪。
但是此刻,阿秋的心并不平静,因为翼说,他要入伍了。
这个消息来的突兀却又那么有迹可循,阿秋了解翼,更知道他的抱负情怀。
其实翼从小就有一个将军梦,想着以后能做那种救国救民的盖世英雄,守候着祖国的绿水山川。所以高中毕业后,翼便上了军校。翼在军校特别受重视,他体格强壮,又有一定谋略和年轻人气血方刚的激情。
在军校的日子改变了翼很多,他迅速成长起来,褪去青涩,真正成长为一个值得让人托付的男人。
阿秋一直都知道,翼是多么努力才上的军校,是多么的想做一个真正的军人。
但是,入伍不一样,那是真刀真枪,那是鲜血亦是赌注,以生命为代价的赌注。
阿秋用力扯着翼的衣袖,哀劝道:“可不可以不去,会死的。”
翼垂着头,没有回答。
片刻,他抬起头,双唇微动,声音轻渺,像是叙述着故事,说给阿秋听。
“阿秋,你知道吗?之前在一次战地巡防中,我看到一个记者,他在那用相机拍摄着战火后衰败的废墟,那座城市遍地都是鲜血,尸体横成,我看到逝者的表情,眼睛大大地睁着,盛满恐惧。我看到有的人被子弹射中了脑袋,脑浆喷涌而出,混着红色的鲜血,像魔鬼的唾液,泥泞恶心,混着硫磺的味道,令人窒息。”
那次,翼跟随队长到沦陷区去,它不像这里那么平和,还未被战争洗礼,那个地方裸露的黄土深处掩藏着是不为人知的罪恶。他看到幸存者人民枯瘦的脸,看到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看到了医护人员眼中的悲悯……
其中一幕,他印象深刻。
“当时,那个随行的记者拿出相机,给一个小女孩拍照,记录战争的场景,结果,你知道吗?那个小女孩立刻蹲下身体举起双手,她那么小,不知道有没有开始上学,我的心很煎熬。我想,我们以后也有了孩子,我不想让他过着担心受怕的生活。”
他想留下来,最后一次,带着和平,便功成身退。
阿秋慢慢放开了揪着他衣袖的手,她知道,他去意已决。
她沉默着,最后只是说道:“一定要回来。”
翼望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好。”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战争的残酷
他看着炮火肆意轰炸,看到孩子无助的哭喊,看到人民脸上的恐慌,看到被战火拆成黑色冒烟废墟的的村落……
他心怀悲悯,但信念更加坚定。
炮弹肆意抛掷,他没有逃,没有后退。
他站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前面,替他们挡住了炮火,挡住了危险,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但是,刀剑无眼,炮火无情。
翼最终还是被炮火砸中,他的身体在燃烧,在炮火的威力下四分五裂。
他的神情遗憾,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和他的阿秋说一声安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数年已过,物是人非,村里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阿秋坚守在这里,等待着阿翼归来,但是,翼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炮火轰炸的那一天,他的身体粉碎,他的生命定格,他已经走了……
西风残,点燃烛火,烛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妇人脸上,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抬头望,月光皎洁,在望,楼去人空。
她嘴里喃喃:“天边的园子的菜又长起来啦,你当初种的那棵银杏,已经好高好高了,我都不能把它的树干圈起来了……”
说着说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见那一滴泪水,在妇人眼角滑落,在月光的照映下,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