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注定是个难忘的年份。因为,我,一个农村小伙,从此蜕变成为拥有“非农业”户口且有了梦寐以求的工作——虽然这工作现在许多人还是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城里人”。
我的欣喜自然是难以言表的,因为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农民的子弟,祖上既无铁书丹帛之功,父辈又无寸官之冠,上不了“923”厂(现在的石油钻探、采油公司),也无望去任何厂子,那时的几乎所有企业都是国营的,而一般招工都是招非农业户口的。这就意味着,我,以后就和城里人一样地不管刮风下雨,无惧虫涝灾害,遑论日出日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每月的三十斤粮食,更是有着70%的细粮。虽然工资是37块钱,也总比一个农村壮劳力干一个月的建筑活还多7块钱(那时的壮工基本上工资一样——一天一块钱),作为大学毕业生,这个工资待遇应该是处于当时上班人员的中等了。
关键是:我们的身份变了,随之的政治地位也会改变了。
可是,当我欣欣然的情绪还没有从沸点落下,却开始了如履薄冰的日子。
1984年的春节,应该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时段,因为我刚上班,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因为我有可以的工资;因为我是在县里的最高学府上班……自然走亲戚串门的差事,理所当然的落在我的身上。当然,我也乐意借此去“风光”一番。
正月初四,白天去的第一家是一个表姐家。她婆家是一个大家庭,作为长房的他们,迎来送往、招待客人是理所当然的。当时就坐了满满两大桌人。我是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和大学教育的,自然懂得长幼有序、谦和待人的道理,更懂得:自己的言行,往往不是代表着自己,而往往代表着家庭的教养和声望。在一一打过招呼后,在按辈分长幼选定了座位后,在一一为人们分发了杯箸之后……终于坐定,开席。
或许是自己的表现不错,抑或是年轻 ,穿着当时时髦的绿“的确良”军褂,深咖色“筒裤”,一双黑色“三接头”皮鞋,一头不太凌乱的黑亮的“一边倒”头发——这打扮是稍稍有点“出众”的,自然也就引得众多人与我攀谈。在交谈中,我也逐个了解了他们的不同身份、地位、收入情况、个人爱好等等。在谈及我的工作时,人们的反应瞬间五花八门起来,有的默默无语,有的淡定从容,有的羡慕于面,有的 流露出鄙薄的神情:“喔,教师啊?照供销、粮食、商业部门差远了,没求头……”顿时我脑袋一片空白——自己以为自己以为的就是自己以为的,可事实是真是自己“以为”的,在别人眼里是什么角色,还真的好好调研调研,否则真是死得很难看却不自知。但初次见面,就这样当众打脸——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往往伤人最深的就是实话,特别是不分场合的实话。自古以来,面子是中国人的特产,“宁丢里子,不丢面子”的现象俯拾皆是。虽然年轻,但“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我是知道的,绝不可就此忍过。于是我就微笑着对这位对教师有想法的仁兄说:“看来这位哥哥应该是供销、粮食或者商业口上班的了,请问尊姓大名啊?交个朋友,说不定哪天就求到你门下了。”
“啊,我哪上什么班啊?我就是一个农民。”
“那听你口吻,应该家庭有这方面的人了?顺带问一下,我正想买一辆自行车,不知哥哥能想办法弄张票(那时买什么东西几乎都用票)吗?”
“别开玩笑了,我都愁着买自行车弄不到票呢?”
我冲他得意地笑了笑说:“我这个当老师的还真能弄到票,我没有求头儿,但我的学生家长有求头儿,正好有个学生家长是商业局长,看我骑的新‘飞鸽’车子了吗,就是托他搞得,要不改天你去找我?”
“行,到时去找你。”
我冲他点点头,笑了笑,把一块炸咸鱼塞在了嘴里——啧啧,味道不错……
从此事后,我的反应变得越来越木讷了,行为更加小心翼翼了,时常提问自己:你是谁啊?你能干什么啊?
生活中,我始终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可是,我上班才半年啊!这冰啥时变厚或者融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