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陈师鞠旅晴川浦  折戟沉沙洛水河

      却说李密夜袭洛口大捷,于兴洛仓城开仓放粮,声威大壮,立刻震惊洛阳朝野。东都留守越王杨侗闻讯,方寸大乱,只得纳光禄少卿房崱之策,以虎贲郎将刘长恭为将,东征剿寇平叛,同时为保万无一失,又勒令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引军出汜水,掩袭于后,以期夹击李密,一击溃敌。而裴仁基在监军御史萧怀静催逼之下,百般无奈,只得暂且搁置讨伐荥阳瓦岗军主力之事,使秦琼、罗士信二人继续坚守虎牢关,自己则点齐一万步骑,以其子裴行俨为先锋大将,麾军直奔洛口而去。

      不过裴仁基发军西进之前,已在虎牢关中犹豫耽误了三日,如今眼看军期将至,为抄近道,便径自穿浮戏山山中小道,打算直掩兴洛仓城之东。大军披星戴月,昼夜不停,匆匆疾行。这一日深更,月朗星稀,夜光明澄,裴仁基率军正行至山中一个幽邃深谷之前,却忽然喝停大军,携裴行俨策马踱至谷口,借月色往谷中望去,只见谷中阴岚浮动,云蒸雾涌,一片渺渺茫茫,迷迷濛濛,只教这一眼难以望穿山谷深处。裴行俨见状,与其父说道:“爹爹可知这山谷乃是何处?”裴仁基犹注视谷中,看这水雾聚散之间,唯见丛芳烂熳,草木丰荣,琪葩瑶卉,姹紫嫣红,于是思量片刻说道:“此处应是浮戏山百花谷,自此山谷西口而出,不日即可抵达洛口。”裴行俨说道:“这山谷中迷雾重重,暗蕴杀机,恐有伏兵。”裴仁基一擩虎须,点头说道:“我儿所言极是,速于我传令下去,大军不可轻进。”裴仁基话音正落,萧怀静却也纵马上来,与二人问道:“裴大人何故于此驻足不前?”裴仁基面色凝重,与之说道:“此处山谷深幽,且为雾岚所障,不知其内情形,当谨慎为之,先遣人入谷打探搜索一番。”萧怀静嘿嘿一声讥笑,说道:“裴大人莫不是胆怯了吧。这军期将至,若是延误,裴大人可担当不起啊。”

      也是孙子“行军第九”有云:“军旁有险阻、潢井、蒹葭、小林、蘙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如今面对如此一个深不见底,草木丰茂山谷,即便萧怀静再是恶语迫弄,裴仁基又如何会拿这近万将士存亡冒险,于是他恶狠狠瞪了萧怀静一眼,也不再与他拌嘴,只顾对着裴行俨说道:“我儿速领斥候入谷查探一番,再来回报。”裴行俨得令,提起大锤,正要前行,忽闻谷中一棒鼓响,惊天动地,鼓声未绝,余音犹在两面崖壁之间来回震荡激响,岚雾中旌翻旄摇,即截出百余校刀手,拦住去路,摆开阵势,为首一名黑大汉子,披着一身黑铠,肩扛一柄乌漆宣花大斧,大大咧咧放马踱上前来,厉声大喝道:“东阿程咬金在此,敌将谁敢来决死战!”程咬金这一声若巨雷,教裴行俨听罢,赞了一声“好!”随即扬起手中两只百金黄铜大锤说道:“河东裴行俨在此,来者休得张狂!”说罢夹马一蹬,迎头上去,便战程咬金。

      裴行俨天生膂力过人,左右开弓,两杆逾百斤铜锤舞在手中,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也难怪其日前虎牢关前初战瓦岗军,竟可凭一己之能力退单雄信、徐世勣两员虎将。而此刻,裴行俨一双铜锤呼啸声声,但见劲势波及之处:合云飞电,乘雷奔霆;枭风作虐,潦雨嚣凌;回山转海,换斗移星;天地怵目,鬼神震惊!

      这裴行俨越战越勇,铜锤万钧之所压,无不靡灭者,直教程咬金使出浑身解数,奋挥大斧,勉强挡下十数招,便已露出败相。眼看自己不是裴行俨对手,程咬金装腔作势怒叱一声,虚晃一招,即拨转马头,跃出战圈,拖着大斧往谷中遁去,眨眼便与其麾下校刀手一并仓皇跑入山谷迷雾之间,不见踪影。裴行俨见状,蔑笑一声而道:“这等鼠辈,竟也敢于小爷面前献丑。”说着把双锤当胸一交,铿锵声中,又听他大声喝道:“小贼休走,纳命来!”话音未落,将手一招,正欲引军追入谷中,却乍见裴仁基一面纵马奔上前来,一面与他喊道:“我儿莫追,谨防贼寇诱敌之计!”裴仁基这一声犹若醍醐灌顶,教裴行俨心中一惊,再想适才程咬金战不至十数回合,便逃入谷中,着实可疑,也只得收起大锤,与其父说道:“爹爹,如今这山谷似有伏兵,进又进不得,而越王勒令军期将至,退也退不得,我等该如何是好?”裴仁基凝思半晌,可这一时三刻却也思索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只得说道:“传我之令,大军即刻后撤二十里,择开阔之地扎营,待来日天明查探清楚谷中情形,再做打算!”

      于此同时,洛水西岸偃月塞中,这一晚杨玄瑛与柴孝姮二人一同登上哨楼,面西南而望,冥冥仓空,夜幕尽头,便是由虎贲郎将刘长恭所率,号称五万精兵的东都剿寇大军,分驻于偃师、柏谷坞两地,已成犄角之势。杨玄瑛日间方得李密传讯,唤她设计引刘长恭麾军进击,渡过洛水往嵩岳北麓横岭之阴平野上决战,这便于柴孝姮说道:“越王发兵五万来夺回洛口,又遣裴仁基出虎牢夹攻于后,看来此一役也是志在必得了。”柴孝姮冷笑而道:“据闻光禄少卿房崱于洛阳城中发诏募兵,竟连国子、太学、四门的一干文弱书生也争相应募从征,这等乌合,居然胆敢妄称精利,着实可笑。”杨玄瑛说道:“毕竟敌军人多势众,柴姑娘此役不可大意轻敌。”柴孝姮哼了一声说道:“不就是诱敌轻进,来渡洛水,把那刘长恭引到横岭决战,这又有何难!且看我明日前去搦战,诓他过河。”杨玄瑛说道:“那虎贲郎将刘长恭驻于偃师、柏谷坞两处已有些时日,至今依旧按兵不动,定是在等待东路虎牢关裴仁基之军。想必只教裴仁基未至,刘长恭也不会轻举妄动,柴姑娘仅仅前去叫战诈败,恐怕未必能令其中计来追。”柴孝姮洋洋自得一笑,胸有成竹说道:“明日前去叫阵诈败,并弃此塞中军械粮草退往河东,再烧毁洛水之上的天津桥,本姑娘就不信那刘长恭会不渡水来追!”柴孝姮之策,亦切中杨玄瑛心思,教她听罢即浅浅一笑说道:“柴姑娘机智过人,成算在心,我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柴姑娘处事倘若能再谨慎谦厚一些,实乃我军之福。”柴孝姮于此不屑一顾,睨眼瞧着杨玄瑛说道:“两军对垒,胜者为王!这等论长道短,多说无益,还得手底下见真章。如今时日不早,你还是好生休息去吧,免得明日无精打采地出阵,扯了我的后腿。”说罢抱拳于杨玄瑛施了一礼,即独自离开回帐而去。

      次日清晨,杨玄瑛与柴孝姮二人集齐营中人马,一经点算,自当初出罗口带来的一千五百人众,经石水一战虽有死伤,不过自兴洛仓城开仓放粮教以来,瓦岗军名声大噪,合上至此之后前来依附投奔者,如今也有近三千余人。一行人轻装上阵,沿洛水西岸河浦直奔柏谷坞而去,及至午后,正抵柏谷坞隋军连营之前,杨玄瑛便在百丈开外列下战阵,而柴孝姮却已迫不及待地取出她那柄腾蛇短枪,独骑往隋军营前叫骂。

      这柏谷坞在洛水之滨,亦在偃师之前,故此也是隋军主营所在。刘长恭此刻正于军帐之中议事,其麾下众将方说起至今未得虎牢关裴仁基讯息,总攻洛口一误再误,这一片埋怨声中,乍有人来报,乱党一支军马来营前挑衅叫战。此前刘长恭早知洛水西岸有小股叛军驻扎,本以为自己大军轰轰烈烈东进,已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战而怯,从未将其放在心上,尚一门心思望着兴洛仓城,如何想到对手竟然敢主动出击来此,这一错愕异常,教他慌忙披上战甲,疾步出帐去一看究竟。

      待刘长恭携众将登上营门一旁哨楼,只见前来叫阵的乃是一名乳臭未干的及笄少女,仗着一杆乌黑短枪,煞有介事地在营前旷地放马来回踱步,刘长恭禁不住哑然失笑,便与之蔑声说道:“这是哪家的女娃儿?瞧丫头你好生俊俏,可是上门与本帅相亲来的?!”左右将士听罢,亦是忍俊不住,哄笑不止。隋军将士一番言语戏虐,柴孝姮倒也沉得住气,把短枪迎空一招,激起身后瓦岗军士一阵助威呐喊,又朗声与刘长恭厉声喝道:“汝若有胆量,即来决一死战,莫要只在那墙后做这缩头乌龟,徒逞口舌之快,教人耻笑!”刘长恭闻言更是哈哈数声淫笑,遥指柴孝姮与左右将士说道:“这黄毛丫头还挺像模像样的。若谁可将其生擒,便可任意拿去作妻作妾。”眼见柴孝姮花容月貌,隋军诸将早已垂涎三尺,一得刘长恭号令,军中裨将孙亮已抢上一步应声说道:“末将愿往!”说罢,自领了千余轻骑,出营接战。

      这孙亮引军出营,即面着柴孝姮排开军阵与之对垒。孙亮提一柄丈八鎏金镋,威风凛凛当先阵前,举镋指着柴孝姮呵呵笑道:“哪家的闺女,且留下名号,本将也可奉上聘礼,登门提亲!”柴孝姮冷笑一声说道:“本姑娘乃是北阴酆都鬼主,你若要提亲,就去黄泉地府找阎罗王说去吧!”话音未落,一道黑电炫目,柴孝姮已先发制人,挺枪急扎孙亮而去。眼见柴孝姮来势凶狠,孙亮立刻举镋相迎,但闻铿锵一声,正使镋翅架住短枪,孙亮又顺势一搅,只欲就此折断柴孝姮这柄短枪。孙亮原以为自己金镋厚重,这一搅即便不能断枪,也能令柴孝姮手中短枪脱落,可怎知他金镋两翼尚未来得及翻转绞扼,柴孝姮早已拔回短枪,不容人片刻喘息,再狠辣来刺。

      柴孝姮上手先声夺人,杀招迭至,直教孙亮大吃一惊,仓皇举镋一拨,虽是挑开了短枪,但也乍觉一阵寒冽肃风贯面而过,撩起人一身冷汗。这一回合交锋,显然是孙亮吃了一个哑巴亏,待他惊魂甫定,已是恼羞成怒,此刻他亦不敢再轻视柴孝姮,嗔目圆睁,龇牙咧嘴,集中心力,全神贯注,奋挥鎏金镋卷土重来,这一番模样凶恶狰狞,直似欲将柴孝姮生吞活剥。

      尽管孙亮金镋来袭,有如泰岳压顶,崩天坼地,不过柴孝姮依旧面不改色,从容应对,挺枪与之斗罢十余回合,便已看破其镋法路数,了然其招式优劣。眼看这时孙亮又欲一镋砸来,柴孝姮料此一着必露当胸空门,陡起杀机,冷哼一声,双眸之中凶光乍现,正欲提枪扎孙亮而去,忽地一道金光于二人面前掠过,竟是杨玄瑛奔上前来横槊一扫,已将孙亮的金镋给接了过去。

      柴孝姮即将破敌斩将,却被杨玄瑛给横插一手,直教她火冒三丈,便要大发雷霆,杨玄瑛却与之使了一个眼神说道:“敌将骁勇,柴姑娘小心了!”杨玄瑛说罢,即扬手一招,但闻身后一阵鼓响,喊杀声起,瓦岗军已纷纷冲上前来,直突隋阵。想这孙亮武艺还算过得去,为何只在军中不过一个裨将,实是因其终归还是个粗疏庸人,至此仍全然不知自己已走了一遭鬼门关,此刻见杨玄瑛麾军而上,还真道是自己斗柴孝姮占了上风,暗自得意而笑道:“今日本将艳福匪浅,竟又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儿。且看本将一并纳去作我侍妾!”说罢亦挥镋一扬,引军而上,即与瓦岗军战作一团。

      两军交兵,一阵混杀,及至黄昏,瓦岗军显出颓势,便有后阵金声响起,杨玄瑛与柴孝姮二人即刻撤出乱战,携军士佯作败走之状,奔回偃月塞方向而去。二人引军退出数里,柴孝姮忽然勒马而停,一脸恚色望着杨玄瑛而道:“适才我明明已可取那隋将性命,你为何出手阻拦?!”想柴孝姮好勇斗狠,贪功争胜,险些误事,此刻又蒙其无端责备,教杨玄瑛心中亦是着恼,这便没好气地说道:“斩他一个裨将,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柴姑娘与刘长恭初战,便尽露锋芒,力挫其锐气,倘若就此把刘长恭打得龟缩寨中,看你如何向令兄与李公子交代。”柴孝姮亦深知其中道理,也无意与杨玄瑛就此翻脸,这便撇过头去说道:“据闻你当年在临清关前用'太乙九宫阵'逼死守将卫玄,不知来日与刘长恭决战横岭,我是否有幸得以亲睹这九宫阵之玄妙?”杨玄瑛说道:“如今这仓促之间难以令士卒操练熟悉阵型。来日方长,柴姑娘若想瞧瞧九宫阵,总有机会。”柴孝姮说道:“若是如此,只盼来日能和你那九宫阵一较高下。”杨玄瑛淡淡一笑,说道:“你我所习,不过沧海一粟,即便你能胜过我,若似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无非为天下英雄徒增笑柄而已。”柴孝姮听罢,面露愠色,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杨玄瑛见状又说道:“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方能登峰造极。此刻天时已晚,还是速速依计往天津桥去吧,莫教令兄他们久候了。”

      这天津桥座于洛水之上,亦处往来东都与洛口之间要道,乃是隋帝营造兴洛仓城之时,为搬运粮草渡洛水之便所建,故此桥扎实宽敞,供四五十骑并辔放马疾驰而过,绰绰有余。当夜杨玄瑛与柴孝姮自天津桥渡过洛水,即纵火烧毁此桥,而后一行人便沿洛水东岸南下,奔横岭方向而去,依约与李密等人会师,以备决战刘长恭。而这消息于次日传至隋营,刘长恭与房崱等人正携众将为日前首战破敌之事沾沾自喜,闻得洛水河西这一路贼军溃败之后,弃偃月塞奔河东,将洛水之上的天津桥给焚毁,与兴洛仓城赶来的一路援兵会师于横岭之阴原野上,刘长恭喜逐开而与房崱说道:“看来此一役首功,非本帅莫属了!”房崱纳闷说道:“溃军逃亡河东,与洛口一路叛党会师,必定重振旗鼓,何来首功?”刘长恭自信满满说道:“贼军溃兵仓皇渡水东去,烧毁天津桥,必是其心虚生怯,又为我军威所慑,恐我火速渡河追击掩杀。殊不知我数万大军,欲涉区区洛水,亦可填河而过,又岂惧这一桥之断!”刘长恭说罢即与众将道:“传我将令,今晚摸黑趁夜于洛水之上暗筑七组浮桥,明日一早,当趁贼军新败,尚未缓过劲来,渡河乘胜急袭,击破河东贼众,再直取洛口!”房崱说道:“那裴仁基至今尚未抵洛口,我军如此轻进,恐教贼兵逐个击破。”刘长恭笑道:“房大夫多虑了,据闻袭取洛口贼众不过数千暴民流寇,且昨日观其一战毫无章法可循,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唤那裴仁基过来与我等争功。”房崱虽犹有担忧,但细想刘长恭一番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也不再言语。是日柏谷坞与偃师二地隋军悉数拔寨而起,汇作一道,往东北方向迤逦上路,而另有数支先锋小队,搜罗了远近船只木料,便急往横岭之北洛水河段,万事齐备,只待入夜搭桥。

      这一日黎明破晓,旭日初升,天色微明,风消薄雾,云兴霞蔚,朱光彻地,丹彩流绮。刘长恭遥望洛水之上,已平铺排开七组浮桥,座座宽阔坦荡,再眺看对岸天野相接之处,横岭北坡之下瓦岗军行营中,晨炊之烟正袅袅而起。此刻刘长恭求胜心切,已是急不可耐,只为占得先机,教他未待大军朝食,便集结将士,麾军阵于洛水之西。数万隋兵分蟠龙、飞虎、翼豹、云鹏、翔鸾、奔蛇、逸麟七部列十四路,但见战阵延绵南北十余里,幡麾旗纛,缤纷飞扬;鍪甲戈戟,熠熠生光;骁骑健士,英姿雄刚;劲师悍旅,意气激昂。这等阵仗,这等威仪,谁又把洛水对岸寥寥数千小盗流贼聚起的瓦岗军放在眼中,刘长恭于中军皂盖之下,顶戴金盔,身着锦铠,肩披华帔,足蹬乌靴,仗马提剑,亦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眼见对岸瓦岗军行营一阵骚动,有一路人马匆匆出寨迎来,刘长恭将剑一指河东,扬声断喝,隋阵中军钲鼓轰鸣如雷,七军戎麾一齐翻涌,引得千夫杀声暴起,激动万众踔厉风发。群情沸腾之中,隋军七部前路先锋倍道而进,须臾即自浮桥抢渡洛水,占据东浦河滩,互为犄角重列战阵,挺枪而立,摆开攻势。尽管放眼望去,隋军气贯长虹,势吞山河,不过此刻瓦岗军由柴孝和兄妹引军,及近六七千人,却丝毫不露半分怯意,出得营来即分六队面着隋阵,依偃月之形排开战仗,其中柴孝和头带逍遥巾,身被霜花袍,把手按着腰间所佩三尺剑,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立马稳居左三路中军。而右三路中军,柴孝姮依旧一席青衣,使那青铜阎罗面具遮去脸容,倒提着她那柄腾蛇短枪,蔑看着洛水两岸数万隋兵。

      临军对垒,针锋相持,刘长恭于河西瞧见前来迎战的柴氏兄妹兵微将寡,渺不足道,更是忘乎所以,目指气使把手中将剑迎空一挥,隋阵将士即刻摇旗呐喊,擂鼓助威,东浦七路先锋乍如狂浪奔潮,凶澜惊涛,铺天卷地,澎湃腾踊,直冲瓦岗军阵,飞杀而上。两军厮搏于野,这一番浴血激战,唯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直教日淡昼昏,玄黄色变。

      洛水之东鏖斗正酣,一时间难分伯仲,刘长恭见状,又挥令遣河西左路蟠龙、飞虎二部包抄瓦岗军北侧翼,右路奔蛇、逸麟二部掩袭南侧翼,以期摆成合围之势,会剿敌军。而正四路军马准备过河之际,有传令兵匆匆来报,南面横岭坡巅,又来一路敌军筑阵,盘马横戈,蓄势待发。刘长恭闻报即刻面南眺望,依稀可辩山坡上旍旗招展,兵甲林立,实乃大吃一惊。若细看这一枝军马,分四队状如鱼鳞而列,中军主将那人头带纶巾,身着貂袍,目光炯炯,仪表堂堂,正是李密,而前锋一人肩背檀弓,腰挂朴刀,龙骧虎视,雄姿英发,却是王伯当。

      李密携另一路瓦岗军乍现横岭之上,其军锋刃正指刘长恭战阵右翼,但见他拔剑遥点坡下隋阵,一声叱咤,激起横岭上下风起云涌,雷嗔电怒,王伯当已身先士众,引军沿山坡乘居高临下之势,风樯阵马,勇往直前,直突南侧隋军右翼。这两军交兵,若有军阵侧翼突遭急袭,轻则大损士气,重则一溃千里,刘长恭见状,面色铁青,骇然震惊,尚未回过神来,王伯当已麾军冲锋陷锐,突入隋阵,一番绞杀,攻其措手不及,打乱隋军阵脚。而此刻迎隋军正面而战的柴孝和兄妹,逢李密、王伯当掩袭隋军侧翼,见其冲散南面隋军阵型,备受鼓舞,直教其军士气兴盛,斗志奋发,柴孝姮一鼓作气,领一彪轻骑自中路而出,风驰电掣,若似尖刀直插隋阵腹中,披荆斩棘,硬生生踏出一道血路,将隋军截作南北两段,使之不得左右呼应。与此同时,柴孝和亦集中主力精锐,转而协同王伯当一军,如似急风骤雨一般猛攻南翼隋军,一时间,瓦岗军虽不及隋军人多势众,但也在横岭北麓之下形成局部以多欺寡的优势。

      可毕竟瓦岗军只是略占上风,此役胜负未分,数万隋兵不会就此束手就擒,而刘长恭于河西督战,见此情形自然也不甘坐以待毙,只见他一声令下,提挈河西全军,矛头南指而列,直冲李密麾军而进,来渡洛水,以加入河东战圈。而正隋军接踵踏上浮桥,纷纷涌往洛水东浦之时,河西北面忽有喊杀声起,响彻云际,这喧嚷轰烈,弄起一阵狂风,播土扬尘,走石飞沙,烟埃之中撞出一彪人马,沿洛水西浦排开阵仗,其间军士各持弓弩火把,望着正于浮桥渡水的隋军,点燃箭矢,张弓搭弩,齐射洛水之上七组浮桥,只见漫天火矢飞坠,星雨迸发。

      这浮桥皆是木制,被火矢一扎即燃,即刻腾起烈焰,灼灼冲天。火从风势,风趁火威,霎时间,洛水之上,但见赫炎映红,烟卷彤云,凶炽延烧,桥崩舟沉。正乘桥渡河的隋军,突遭火矢急袭,骤然陷入慌乱,狼奔豕突,抱头鼠窜,即便有幸未中箭而亡者,不是践踏死伤,便是推攘落水,哀嚎不绝,呜呼不断,真是神惊鬼怵,雾惨云愁。

      洛水之上七组浮桥一经焚毁,两岸隋军只得各自为战,而正此时河西这一队瓦岗弓弩手又往两旁散开,当中一支猋骑奔驰而出,撑霆裂月,击电奔星。其当先一人,着绛朱纱裙,披丹紫云帔,持鎏金短槊,跨追影乌驹,一路撞阵冲军,犹若离火天降,朱雀凌飞,芒彩炫赫,焰光炽腾,正是杨玄瑛引军杀至。

      如今隋军连番遭致意外突袭,疾火燃眉,已教刘长恭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大呼小喝,拔剑乱指一气,哪边有敌,便把将士往那边使唤。隋军原本在连番掩袭之下,已动摇了军心,又逢主将一番胡乱指挥,恰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东西南北疲于奔命,直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再加此前隋军众将士未得朝食,便仓促出征,至此业已饥累不已,几近力竭,鼓馁旗靡,不久即初现败相。

      而瓦岗军一经战得上风,诸路人马越战越勇,喑呜变色,叱咤风云,龙腾虎蹴,横扫千军。这一番凶恶攻势之下,河东南翼隋军首先不堪重负,斗志士气眨眼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无人有心恋战,唯见此处隋军相继弃甲丢盔,落荒而遁。兵败如山倒,南翼隋军落败,衰怠颓势霎时在隋军之中蔓延开来,直教全军人心离乱涣散,战意荡然无存,终使这号称数万的精利之师,状如一盘散沙,崩塌于俄顷,决溃于旦夕!这正是:

      枭风卷天昏,狂电扫七军。

      孤注压洛浦,一掷定乾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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