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回家的我依然游手好闲,和小妹打着去超市买东西的幌子在村子里闲逛。近的不去,走远的路去更远的超市,买什么呢?无关紧要,也漫不经心。一把筷子,一瓶酱油,几块荞麦做的扒糕、毛头丸子、小肉丸、小时候爱吃的糖皮油饼。一路逛过来买到这些。回家时再走不同的路。
小时候觉得村庄很大很大,现在走来很多路已经没有记忆里的那么漫长了。可能因为走过了更远更长的路吧。
三姨家在村庄的东南,我家在西北。小表弟跑过来玩,晚一点妈妈让我送他回家,走了一段路他说:“姐姐我走不动了。”
“我背着你走。”信誓旦旦的话说出口。
我便背起他,其实并没有大他几岁,只感觉越走越艰难,背上越来越沉重。这村西到村东的路呀,如此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一样。表弟因为累了居然睡着了。我当时真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一边走,一边哭。还没有手可以擦一下眼泪。
这时恰好看到了班主任杨老师,他正在打扫院落 ,院门敞开着。看到我狼狈地哭着,便走了出来。问明情况后说:“好了,我送他回家,你也回去吧。”
他接过小表弟,背着走了。夕阳中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一直留着。今天又经过老师家门口,翻盖了新房。老屋已然不知去处。我指给妹妹看。
这家的墙外挂着一架开着紫花的紫色豆角架。那家的门里钻出一颗高耸参天的白杨树。我两个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这绝对是颗白杨树”我肯定的说。
“不是,它的树干像杨树,可是杨树的叶子和树枝不是这样的。”小妹不服气的说。
“绝对是白杨,不信你拍一张回家给妈妈看……”
经过一户破旧木栅栏的门,我们停止了争论。同时朝里张望。新房处处可见,而这种老屋已经很难见到了,窗户还是那种小时候才能看到的木格窗。窗纸早已没有踪迹,应该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屋门上的锁锈迹斑斑。院里有一颗柿子树,红红的柿子挂在枝头。屋侧靠着一架木梯,隔着破旧的栅栏门院里种着的白菜萝卜生机勃勃。与老屋的破旧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如此和谐地相处着。院角处一个硕大的瓮。这种瓮从前是用来装水或粮食用的。如今空置在哪里,里面装满往日的雨水与经年的月光,装满从前的旧事与岁月的沧桑;
我猜想着曾经有怎样一家人住在这里,父母牵着孩子的手曾在院里哪个角落走过?哪里曾回响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他们是离乡远去?还是有怎样的变故而人去屋空?如今的光景,是自家人种的菜?还是邻居借用着?我无从知晓。也不想去问。
生命中总有一些刻骨铭心的痛和过往,我们避而不谈。但它可能一直缠绕在当事人心中,撕扯不断,纠缠不清。整日里说着风轻云淡的话;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身边一笑而过的人;疾驰而过的车。可有几个人,他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他生命的底色到底有多重?
岁月抹去了太多过往,填平了太多沟壑。是我蹉跎着岁月,还是岁月如书一点一点写下我们的记忆?快乐欢喜的,痛苦不堪的,只需要一点点线索,一眼光景,一个声音,回忆便如打开了一把锁,排山倒海弥漫而来。
我想在田间肆意奔跑,放声大喊,我想和小时候一样在地上打几个滚。我想忘记,忘记自己是个大人。
在家的几天,每天清晨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妈妈去菜园子里拔菜,大白菜嚣张的扑棱着叶子泼洒了一地的绿意。大葱,胡萝卜欣欣向荣,挑战着秋的萧瑟。
远一点,花椒树上红色的花椒挂在枝头。还没有收的玉米,黄豆各自得意。
谷子是最有秋实感的粮食,它沉甸甸的穗子让人看到总会心里很踏实。不过现在种的人并不多了,妈妈为了能吃上自己种出来的小米,今年又种了一些,虽然不多但自家吃肯定够了。妹妹说过几天收回来,把电视旁边花瓶里的残荷拿掉,换成谷穗,留做明年的种子。
拔了一筐子带着清晨露珠的菜,回到家里马上做饭。
傍晚我都会爬上屋顶,看落日留下最后一抹红自己悄悄溜走。我想这一道光一定是来抵御夜的寒吧!妈妈喊着下来吃饭,这声音把我带到小时候,晚饭前总会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桌子朝院子里一搬,一家人围坐桌前。院里炉火还没有熄灭,灶堂里火红一片,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明灭闪烁。依然有炊烟袅袅上升着。小孩子端着饭就朝门外跑。碰到邻居家孩子同样也端着碗跑出来。
“你家做的什么饭?”
“我家是烙饼炒菜。”
“你家呢?……”一边讨论一边吃。
吃完饭放回去碗筷,趁着月光再约着玩一会。直到家里大人去屋顶上喊:“某某快回家了。”
这一天才算结束。
吃过饭,我陪妈妈坐在院里的台阶上聊天,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心里无比踏实。她走路有些缓慢了,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走多远的路。还能陪她在这样的夜晚聊多少次天。所以能赖在她身边时,就多赖一会吧。
小妹曾和我说起,一次回来后因为一些事情不开心,坐在沙发上掉眼泪,妈妈不说话,从冰箱里拿出小冻鱼去厨房忙了一阵子。一会端出来一盘炸的外焦里嫩的小炸鱼。
“吃吧,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妹妹看着那盘鱼更难过了,哇哇地哭起来。她对我说,妈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当我是小孩子一样,不开心的时候哄我,炸小鱼干给我吃。我还能吃多少次妈妈炸的小鱼呢?是呀,还能吃多少次呢?
村庄里的夜空,星星总比城市里看到的更加明亮和密集。伴着一两声狗叫和偶尔隔壁邻居家羊的叫声,夜,越来越静。而我在这寂静的夜里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