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看到楼下的姨了。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实在不知道楼下的姨姓氏名谁。见面时只是喊她“姨”。
初识楼下姨,是在一年半以前。楼下姨是过来陪读的。她孙女读高二。我所在的小区属于学区房,毗邻全县的最高学府——高中。这里的房子有一个特别之处,一楼都是由车库改装成的简易房。这种房因为属于楼房的一部分,冬天不冷,可以取暖,能满足洗澡、做饭、睡觉这些基本生活需求。因为高中的住宿环境吵闹,很多家长选择在我们小区租房陪读。租房的家长多数来自农村,在城里没有住房,但又不想租太贵的楼房,所以就会选择这种简易房来住。一来价格便宜,二来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家什,只要能达到吃饭睡觉的目的就可以了。我家住一楼(其实相当于二楼,因为下面就是车库)。这个姨就住在我家楼下的简易房里。
只知道楼下住着一位陪读的阿姨,但我始终没有和她谋过面。
这几年由于工作压力大,睡眠一直不是很好,属于一有动静就睡不好觉的人。在工作日,我每天十点钟会按时睡觉。一天夜里,我刚睡着就被一种“咔—咔—”的声音吵醒了,由于受到惊吓,心脏狂跳不止!什么声音?我侧耳倾听。奇怪,又没有了!我稳稳心神想继续睡,可是却再也睡不着了。没过一会儿,我又听到了那种咔咔的声音,像是一种用脚用力踩瘪空易拉罐的声音。声音很近,似乎就在楼下。我扒开窗帘,偷偷向外张望。
朦胧的月光下,我看见一个身影正在整理一堆杂物:矿泉水瓶、易拉罐、纸箱子、泡沫、塑料袋…TA一样一样的把这些物品分类整理好。哦,原来是拾荒者。可是干嘛半夜三更整理啊?这不是扰民吗?这是谁呀?睡意全无,我披上衣服,躲在窗帘后面想一探究竟。终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TA整理完了。我目不转睛地瞄着这个身影,想看TA到底往哪个方向走。然而,令我吃惊的是,TA直接推门进了我们楼下的简易房。原来是楼下陪读的那位奶奶。接连几个夜晚,我都被这个声音吵醒,我实在受不了了!这像下去,我快要神经衰弱了!
事情总得解决呀。我决定主动出击,可是老公不让,说都邻里邻居住着,这样不太好吧。最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家里经常快递购物,正好有很多废纸箱,晚饭后,我把这些纸箱给她,借机说明了情况。“姨,以后你晚上能不能在十点钟以前整理废品呀?”我声音软软地请求。“啊,行,没事儿,以后我直接在垃圾桶旁边把它踹瘪了,到时候就没有声儿了。”姨非常爽快地说。姨很守信用,后来的日子里,我虽然也能听到整理废品的声音,但再也没有那种让我惊心动魄的咔咔声了。
姨很勤快。她每天会按时给孙女做一日三餐,洗衣服,拖地。拖布总会洗得白白净净的晾晒出去。除了伺候孙女,姨从来不闲着。一有空闲,她就在小区里面转悠,从一个垃圾桶转到另一个垃圾桶,在桶里翻找能够卖钱的东西。
姨偶尔也会早早跑到早市去批发点蔬菜,然后小区门口的路旁守摊卖菜。姨不会骑车,每次都会步行去菜市场,然后再背着一袋子菜回来。
有时我在楼下打扫卫生,也会和姨攀谈几句。她告诉我,她今年65岁了,老伴去年已经去世了,儿子儿媳在家养牛,但都患上了一种病,每次犯病都会经浑身无力,这种病是无法治愈的。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如我们一家三口,婆婆,老公和我。我每天上班忙忙碌碌,老公算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每天在家里负责照顾婆婆和一日三餐,但是其他家务活从来不做。婆婆80几岁了,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婆婆都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姨拾荒卖钱,嘴里碎碎念念道,“你看你看,这老太太又卖了十多块钱!”婆婆没有工资,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花钱非常仔细。一天,我抱着一堆纸箱想要送给楼下姨时,她坚决不让我送了,说这些纸箱卖了能买一块豆腐呢!我哭笑不得,只好顺从。但我盘算着,想帮帮楼下的姨。
家里太乱了,我一直想请个钟点工。因为做班主任,我平时学校工作忙,周末还会带家教,所以总是没有时间做家务。经常有不认识的家长慕名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帮孩子补习英语,我都拒绝了。一来真是没有时间,二来自己身体也不好。但是每次拒绝家长,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孩子的英语成绩提不上来,家长是真的焦虑。
请个钟点工吧!一天,我与婆婆和老公商量。婆婆一开始不乐意。我和婆婆算了一笔经济账:“妈,你看,我补习一次英语150块钱,我拿出50块钱找人打扫卫生,这样,咱还能赚100块钱呢,而且找我的家长不用着急了,钟点工收获一份工作,咱家里也干净了,你看,这不是一举三得吗?”最后婆婆答应了。于是我把想找楼下姨做钟点工的想法和盘托出。大家一致同意。
我家人口少,如果每个星期打扫两次,工作量不大,应该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而且楼上楼下住着,姨可以随时过来,时间灵活。这样,姨每个月还能额外收入500块钱补贴家用,这比她拾荒来钱要容易多了。
我找了一个机会和楼下姨说了此事。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姨拒绝了。她说,我岁数大了,不愿意上楼,怕做不好。我说我们要求不高,就拖拖地,擦擦台面就行。可是姨坚决不做。
姨照例每天拾荒。而且,她带动了楼下一排简易房中的三个陪读老人一起拾荒。几个老太太每天有说有笑,互相调侃着,某某地方的废品今天没抢着,被另外一个人翻走了!明天我还得早点。姨每天会不定时地在小区垃圾桶里翻找一番,把稍有价值的东西拎回来。而且,拾荒必须赶早,否则就被别人翻捡走了。有时候我熬夜或失眠,会发现最晚至夜里11点,最早凌晨三四点钟,都会有人在垃圾桶里翻找废品。
一天,听到上海实行垃圾分类的新闻,老公笑侃:咱们小区的垃圾不用分类,这些捡破烂儿的自动就给分类了,每天至少被翻个二十遍。
是啊,他们真是为环保做出很大贡献呢!可是每次见到姨,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姨到底为什么不想来家里做钟点工呢?是放不下面子,是怕做不好,还是喜欢拾荒的自由自在,亦或是纯粹的乞丐思维——就算有了金饭碗,也要拿着金饭碗去要饭?
后来,我索性不想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