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来就是一场"人间戏剧",既然是戏剧总该有欢喜,也总该有悲愁,我们常常发出"我怎么这么倒霉"的抱怨,但其实我们也有"我怎么这么幸运"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时候我们都不嫌多,所以忘得也快。
一眼望穿,生活的本身就包含了那个"怎么"和"这么",不管是生命对我们的恩宠或是背叛,那都是生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上帝不能独宠一人,也不会只惩罚一人。倒霉和幸运之间的倾覆变化,注定是要我们用一生去学会适应;不管你多么英勇无畏,多么博学厚闻,多么风流倜傥,生活的神秘依然会至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就在上个月,我女朋友病了需要住院治疗,我在病房里陪着她度过了两个周末。刚开始陪她的一两天,她心情非常低落,总是抱怨上苍对她不公与冷漠,有时候委屈了就呜呜地哭,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汩汩地流进嘴角,在她抽泣的时候连着口水一起吞进喉咙。有几次我想试着说些积极的话去宽慰她,可到最后又嗫嗫无语。因为我知道,有些痛苦就像一个人的坚持一样用力,平凡的意志无法抵抗。
一个阿婆跟她住同一个病房,阿婆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每天都要反复输液,测血糖和打胰岛素。护士每天要对她跟踪测量4次的血糖指标,她除拇指外的八个指尖早已千疮百孔,指尖全是淤青,终日还要在肚皮里插着个注射胰岛素的泵子。为了方便阿婆的日常行为,护士机智地帮她用一个布袋子兜住胰岛素泵挂在脖子上,可白天她下床上洗手间的时候,尽管她的脚步足够慢,但脖子上挂着的泵还是像个大摆钟一样左右晃。
糖尿病需要对饮食控糖,她每天固定食用的米饭不能超过600克,脂肪跟盐不能超过25克,一天吃不少于一斤的蔬菜,多吃或者少吃都危及她的健康情况,所以她只能每天依靠血糖仪来反复测试自己的摄糖量是否恰到好处。相比接受这样的改变,更糟糕的是她要接受未来不安稳的命运——有时感觉阿婆快好了,有时又觉得她快要去了。我回去上班的日子里,有好几天透过我女朋友的电话听到阿婆在厕所里剧烈呕吐的声音。
第二个周末的一天晚上,阿婆的丈夫给她送饭,他把饭菜打开让阿婆坐着吃,之后他从裤兜里拿出了一道折成三角形的黄符递给阿婆,我看得出来他俩是在之前就商量过这件事的,因为阿婆接过黄符就把它压在枕头底下,接着继续吃饭,一切都好自然。
晚饭过后,她丈夫拎着餐具回家,阿婆从凳子上坐回到床上,她面对着墙壁伸出左手去掏枕头底下的那道黄符,她把黄符抓在手上起身走到窗台边,她抬起手用两只手掌掌心紧紧夹着那道黄符暝揖祈祷。窗外的黑夜正肆虐着大地,不谙人情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胡乱飘,她在窗户边上过了许久才释放手上的力量,转过身慢慢地走回到床边坐下来。
她转过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她更苍老了些,似乎是经历了神明的傲慢,它以风云的穿流,时间的均匀作为悠长的沉默给出了阿婆不能接受的答案,最后阿婆体会了一片失落才转身坐回来。
或许,人只有到了危难的时候才会格外渴望能够延长自己的生命。
又过了一周,距离我女朋友出院的前一天,阿婆又被确诊出鼻咽癌,确诊的当天下午,她被转移到肿瘤科病房……
女朋友几次因为感受到阿婆的痛苦,在不同境遇的纵向对比下,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之后的日子,她越来越少抱怨。
在我看来,生病的经历就是让你一步一步懂得满足。
在某一时刻终于醒悟:你任何时刻都是幸福的,因为任何可怕的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
之前看余华的《活着》就能深刻感受这种灾难堆叠的绝望。
小说的主人公福贵本是个阔公子,年轻时爱赌爱嫖,最后在阴暗的赌局上输光他父亲的家业,他父亲因此被他活活气死。
他带着老母亲、怀孕的妻子和几岁的女儿住进一所茅草屋,从此像他们之前的佃户一样下地劳作。他母亲在贫困中身患重病,他在进城求药的路上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几年后他大难不死回到村子,却发现她母亲早已离世,女儿在一场高烧中变成了聋哑人。
此后悲惨的命运接踵而至,先是他儿子被黑心医院害死,接着他女儿又难产死亡,他羸弱的妻子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也很快离开了人世。本以为命运的神能停止对他的惩罚,谁知道后面的几年里,他女婿和外孙也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头老牛活在世上。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这是福贵用半辈子经历的灾难作为对上辈子制造的罪孽进行反偿,这是神的旨意。那他的亲人显得多么无辜?这又是什么因?什么果?倘若世界上真有神明,估计也并不英明吧?
福贵好歹风流过,享受过人间的烟火气味,姑且能将他的遭遇看作因果报应,可现实中不知还有多少人还没经历过生活的美好,却尝尽了眼泪的丰富和宽广。
好早前在新闻上看过一个新闻:一个6个月大的婴儿被检查出患有先心病,病情已经开始恶化得很严重,多处室间隔大缺损,肺动脉高压,严重睡眠障碍,只能依赖icu病房的仪器才能活多些时日。医生告诉婴儿的父母,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移植自己的心脏给孩子,要么在死亡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医生话音刚落,夫妻两人就抱在一起哗哗地哭。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在选择生或死的犹豫不决中反复折磨自己的神经。
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在ICU里照顾病床上的孩子,孩子身上插满了各种输液管和设备的导线,在床上乱蹬,哇哇的哭,两夫妻很无助,只能一边哭一边抚摸孩子的脸颊和额头,时间过了很久,孩子终于在痛苦中睡去。两夫妻哭着开始讨论谁要将心脏移植给自己的孩子,当对方假设自己要离开另一方时,两人又抱在一起,哭得更凶。最后,病床边上其中一台机器发出"哔"的一阵持久响声终止了他们的讨论。
他们的孩子在他们的商量声中离开了人世……
我想这无关道德人性的问题,面对生活如此的背叛,谁都会绝望无助,唯独辜负了那些热忱的生命,他们即得不到上帝的许诺也得不到这个世界友善的对待,在一场灾难中草草死去。
生活本来就是反复折腾心智的过程,很多预料中的坦途会瞬间倾覆,而你会变得更绝望还是更坦然这要取决你对于得失的价值观念。
人的一辈子,总会有些东西背叛你,或是健康亦或是感情,哪一种都不是大家愿意接受的,但又不得不面对。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保持永久的希望和信心,因为上帝从不向我们许诺光荣与福乐,但他保佑我们的信心。
相比那些已经不能再继续的灵魂,我们足以放下贪迷,因为我们拥有了健康,这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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