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水乡最后的木帆船(下)
一木本来是不会与少年的我们走得太近的,他比我们大几岁,是不屑与我们这帮小萝卜头儿绞在一起的,他家住在庄台上,一般也不会到队场、田舍来玩,那一年,他爷爷给大队看渔网,一个人住在场西头的小棚屋子里,看渔网是一个闲得离不得的差事,说不定啥时候有船过网。爷爷白天要回家做事,一木便常来顶替他看网,晚上也常陪爷爷睡在旷野中的小屋。夏夜,田舍上的孩子会聚在无遮无绊的队场上纳凉,那里晚风习习,煞是凉快,看场的凉亭里每晚都会聚拢好多人,遇上队里修理大木船,那就更热闹了,那倒扣在石滚上的大木船,底部朝天,干净又宽阔,比凉亭高出了许多,晚风也吹得更畅。
一木被热闹的声音吸引过来了,毕竟长了几岁,见识大了许多,他很快便成了晚场上的主角,他讲的故事稀奇古怪,荒诞吓人,不似我们原先所讲的那般简单,颠来倒去的重复。因而听他讲故事成了每晚的保留节目,当然这是下半场的事儿,上半场总是要闹腾闹腾的,不是玩打仗就是躲蒙蒙,不出一身汗是停不下来的。
时间长了,一木肚子里的故事也被掏空了,免不了会胡编乱造一些,便也有了前言不搭后语的事儿,大伙儿也不似原先那么崇拜他了。就在一木力有不济时,文衫来了,他是一木的朋友,不是本村人,是来走亲戚的,他也是被队场上鼎沸的人声吸引过来的,文衫来的时候,大伙儿正催着一木讲故事,一木见文衫来了,赶忙推荐他来主讲,文衫略作客套后便开讲了,大伙儿本没有过高的期望,全当来了一个客串的,换个新鲜,改个口味,没曾想,文衫是语出惊人,他讲的故事叫一只绣花鞋,是一个反特故事,情节复杂、曲折、惊险,一下子就把我们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晚是讲不完的,文衫又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在一个特别惊险处戛然而止,说了声:明晚再来。让大伙儿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第二天傍晚,就在大伙儿急盼着太阳落山的当口,突然下起了雷暴雨,一下子就浇灭了大家所有的热情和期盼。等到天晴地干再次聚会时,文衫并没有出现,他已经回去了,他的一只绣花鞋至今也没能讲完。若干年后,我们还是在电视连续剧中看全了结局。这个故事好象当时是被禁的,文衫是如何熟知的,我们无从知晓,但他带给我们一整晚的新奇和激动,以及无从想象故事最终结局的遗憾伴随了我们小半生。
一木不再给我们讲他的鬼怪故事,大伙儿也不再纠缠着他了 ,之后的许多个晚上,大伙儿除了疯闹一阵后,便是安静地纳凉,遥望夜空。
一天晚上,一木不知道是为了重聚人气,还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竟突然间冒出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给你们每人找一个女养。(或是女娘、女将,大致是这个音,是本地人说的方言,是老婆的意思)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一木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口气就点齐了四、五对鸳鸯。没被点到的哈哈大笑,被点的一个个不依不饶,没一个欣然领命的,半是害羞半是做作。但一木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况且大伙儿记这事时脑瓜特灵,都不用一木说第二遍,个个记得透清,谁和谁的,一个个记得分分明明,眼见木已成舟,被点到的人见怎么闹也已无济于事,只好反将过来,逼着一木把那鸳鸯谱一一补齐,一个不落。那几年队里挺奇怪的,男孩人数大大的多于女孩,性别比例严重失调,一木硬是从邻队选来了几个相当的女生,总算完成了他这次意义非凡的壮举。被逼成亲的,最小的年龄只有八岁。别看他小,他居然觉察到了一木有意漏掉了自己,经他一提,大伙儿万炮齐轰,一木虽是大孩子,却也架不过一帮众小 ,嘴里说着,我大了,不跟你们瞎来,一边脚底抺油。大伙儿自然不肯放过,一边追赶,一边商讨着也给一木配定了一个。第二天上学的课间,有几个大胆的小不点儿,约好了先后跑到一木的班级门口,一个接一个的在门口快叫一声,一木、某某某,叫完转身就跑。连续四、五个小鬼头的鬼叫,一木班上的同学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惹得一木和他的那一位好不自在,毕竟他们是大孩子了。
这事居然就在队里传开了,有些大人还时不时地逗一逗我们这帮小鬼,故意装着记不清的样子说:某某,你的某某想你啦。一旁没被逗的,总会忙不迭地奔过来纠正,不是某某,是她她!大人们便全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大人们之间也会依据此谱开个玩笑,互称起亲家来。
一木的鸳鸯谱到底没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最终没有一例能成为真实,不过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欢快了一队民众十来年,也算是一木的奇功伟绩了。生活原来也是可以这样的,事事当真便也会失去很多很多的快乐。
一木的鸳鸯谱一定还有很多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