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少时读陶渊明《桃花源记》,很羡慕那位误入盛景的武陵渔人,特别神往于那“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美丽风光。这念头在我心里在我梦中时隐时现,理智告诉我,此乃陶公美好愿望也。
还真的没想到,在去年的暮春时节,我真的就偶遇这样类似的盛景。内侄做农资生意,跑遍周边县区的村村寨寨,他邀我们几家亲朋野炊,说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天天上班,忙于紧张的事务,难得有此休闲的节日。于是呼儿唤女、大车小辆,我们就出发了。
很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温暖得心里发痒,觉得要从身上长出青嫩的叶芽,微风吹拂着油油的麦苗,车辆开行于阡陌的小道,在湿软的泥土里留下了清晰的辙印。从小在田间长大,还是离不开这田野,暮春时节,路边是急促绽放的野草,麦田的荠菜也放开了白色的小花,不时有低飞的鸟儿鸟叫着从身边飞过,孩子们惊奇地欢叫着,如这田间的鸟儿,叽叽喳喳,也不知说些什么,跟大人一样,就是一个兴奋。
走到一个三面界碑处,内侄提醒我们好好看看,说是碑,其实就如同我们老家农户田埂的界石一般,走近一看,标识处此地不同寻常。三面的界碑,一面书曰“平邑”,一面书写“新泰”,一面书曰“泗水”,一看落款吓一跳,“国务院”。内侄风趣地说,此地栽一南瓜,要到三个地市去摘了。新泰隶属于山东省泰安市,泗水隶属于山东省济宁市,平邑隶属于山东省临沂市,即我等老家。我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车辆再也没法走了,我们下车,走得真是阡陌小道,有的真是羊肠小道。边走,我也在想,我的这位走南闯北的内侄,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呢?
依然是庄稼地,刚刚露出叶子的花生,一墩墩从白色的地膜里钻出头来,地瓜的秧苗已经变得黑绿,这是典型的田间地头,不时有在田间劳作的农民。我边走边问孩子,孩子对这庄稼的幼苗毫无所知,我慨叹“真乃五谷不分也”。
“到了!”行走间的我们,听到内侄的指令。抬头看时,首先看到对面高起的陵,跟考古的同学玩了30多年了,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词汇。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陵,说不定下面会是一座王侯将相的地下城堡。更让我惊奇的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峡谷,横在我们面前。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四周都是农田,庄稼此时正吸吮着阳光春气,一派兴旺。怎么这里会出现峡谷?这峡谷有百米宽,南北三里有余,曲曲弯弯,完全隐藏在地表之下。如果不是走近,真的很难发现。我后悔自己地理知识不足,我在想,这地质奇观是怎样形成的呢?
内侄告诉我,当地的农民把这个地方叫“小三峡”。这名字好有气势,我们能在这阡陌之间畅游三峡了。“小三峡”四周是层层的岩石,好像被天外神力横刀断开,直上直下三丈有余。岩石缝里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杂草,顺着石凳下去,随处便可看到岩石里的洞穴。我们带着孩子,互相搀扶攀援这石头、灌木,向下走去。因为降水不足,峡内的水量不多,还有农民从这峡里抽水灌溉。我赞叹:这真是上天赐予的好水呀!水里能看到游鱼的影子,我想如果是夏天大雨滂沱之际,这里得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呀!当四周的田野在雷雨裹挟之下,一道道瀑布垂到谷里,岩穴里水势的窾坎镗鞳之声,是这寂静的原野最壮美的音乐呀!在沉思中,我会心一笑,叹服自己的想象力。孩子们一边从岩层洞穴采摘野花,有些地方是鸟的巢,我提醒孩子不要乱动。这鸟儿盖房子不容易,我们不能破坏人家的家。这些鸟儿才是这“小三峡”的主人,我们只能是闯入人家的不速之客。
看着小三峡的水道,我想要是有只小船,用长篙撑起,荡舟在地面之下的峡面,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吧?
玩耍了一个上午,肚子饿了,于是大人孩子准备在这小三峡之上,树林之下野炊了。把长长木板搭成桌子,搬来石头为凳,开起燃气灶,从路边土山上采来刚刚放开的槐花炒鸡蛋,嫩黄的鸡蛋配以鲜嫩的槐花,这真是最绿色最爽口的美味。猪蹄、烧鸡、黄瓜,把煎饼展开卷上刚刚采的野葱、咸菜条,大口豪嚼,平时不大爱吃的孩子,这会也开吃起来。阵阵清风吹来田野的味道,峡里的绿波荡漾,举起酒杯与天地共饮,这野炊真是天上的盛宴啊!
这是去年的一次春游野炊了。就在今天,偶然读到同乡杨佑廷先生的《漏泽湖考》,又感慨良多。杨先生是平邑县地方镇东崮村人氏,曾于光绪二十年进士及第,被放于恩县教谕之职,后因回家丁忧辞职,满清晚期社会黑暗,遂辞却官职主持费县崇文书院,以满腹经纶哺育后学。因我恩师春浴先生,乃佑廷先生后人,春浴先生多次提及这位进士先祖。想到这里些,我也对杨先生特别崇拜,遂将先生刊发在《费邑古迹考》卷一的《漏泽湖考》抄录下来。
到这“小三峡”,我很自豪,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便以为这阡陌之中的峡谷,我们今天大车小辆都费了半天功夫来到的,肯定以前少有人来。等我品读这百年前家乡先贤佑廷先生的文字,我震撼了。“漏泽湖在县治西北一百二十里,邻泗境……宋苏轼诗有‘来看龟蒙露泽春’之句。”读到这里,我真是狂喜了,大文豪苏轼真的到过我的老家龟蒙吗?这龟蒙是蒙山之顶,千百年一直就是这样的名字呀!这峡谷中的奇观一百多年前就被佑廷先生细腻描述之,“石凳参差,人能步而下之”“鱼鳖暴鳞不可胜载矣”。能发现这阡陌之中的三峡奇观已经让我惊奇了,能读到家乡的进士先生这样的文章,这更令我欣喜难奈了。
我在想,这藏在阡陌的奇观,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我们家离此不过三十里地,就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从没人提及?佑廷先生是前清的进士,在那样的条件下,从费县县衙至此百二十里,尚且细致考察,并给后世留下如此详细生动之描述,一瞬间思古幽情让我沉思良久。我有“前不见古人”之遗憾了。
时下有句话“高手在民间”,其实,奇观、盛景也在这阡陌之中,在这偏僻之壤。她曾经在这里何止千万年之久,寂寞孤寂,只有岩穴的鸟儿陪伴着他。“泽中之穴,怪石嶙峋,外险中虚,容数十百人”佑廷先生所述之“漏泽”即“小三峡”,附近虽有种田的农民,也因天长日久,并不视为盛景。周边难有我们这些喜欢野趣的人,佑廷先生虽有记述,但年岁已久文章未能广播,人不能常见也。
春夜,偶遇寒气,出门在外,我夜读佑廷先生百余年前的文章,打开手机一张张翻阅在“小三峡”拍成的照片,情如潮涌,思如鼓槌,时时撼动心扉。感念中央乡村振兴战略,感念藏在阡陌里的“小三峡”得遇中华之盛世,这阡陌里的奇观,终于有一天会以新时代的姿容展露于世人。
(写于2018年3月21日零时,农历丁酉年二月初五春分日于阳都新星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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