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第二章 死刑犯的悲哀和无奈

日子就这样在枯燥和烦闷的看守所里一天天渡过。

石头有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隔三差五的便有几个人来看他。虽然见不上面,但都存了钱,还在看守所的小商店买了东西送他,所以石头什么都不缺。加上也不知道厂长是什么关系,还真的让钟队每次值班给他们一袋酒,每天还都加菜,算得上在整条中二街是最好过的了。

慢慢的石头习惯了也放松了下来,对整个中二街的情况基本上都大致之解,还跟每间房的房头和说得上话的熟悉起来,一到放风的时候就围在一起闲聊。

闲聊中才知道,那些死刑犯除了一两个杀人的外,其它大多是“抖门”的和“丢扎”的。

当时在柳泉市混子里最流行的两种找钱方法,一个是“抖门”,一个是“丢扎”。也是挣钱挣得最多的,不仅在市里做还经常跑到外地做。

经常有人从广州,上海那些大城市一回来就风风光光的,什么手表、金戒子、金项链都有了,还花钱如流水,其它的混混看到羡慕得不行,纷纷投师拜友。等到花光钱了又出去。

曾经也有人叫石头跟着一起去,石头还年轻玩都还玩不够,没什么挣钱的概念就没有去。现在想起来真是为之大幸。

为此要在此解释下什么叫“抖门”什么叫“丢扎”,不然会有读者说你写的都看不懂。

“抖门”是盗窃中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以前家家户户都是木门,锁也是现在说起来最简单的那种锁,甚至有的还是明锁。只要知道家里没人,旁边也没什么人的话,两脚就能踢开。如果怕惊动人就撬,也两下就开了,然后进去什么值钱拿什么。一般胆大的都是单线行动,怕万一出了事两人容易窜供。

“丢扎”就需要两个人演双簧,那时刚发行百元面额币不久,所以一般都是找面额100元的假币,头尾各放一张,中间全是裁好的白纸,用纸或者女孩扎头发用的胶条扎紧,便做成了“棋头”

然后来到大街上,物色好凯子(术语,指被骗的人)两人便开始行动,先由甲走到凯子前面,乙紧紧跟随,甲假装从口袋由抽出手巾的时候,钱掉了出来,乙赶紧上前一步捡起,甲继续走假装没发现,这时凯子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乙看到凯子看到便打个眼色,回头就走,凯子这时肯定也会跟着来。

到了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乙对凯子说“只要你不说,见者有份,我会分几张你”凯子一般不会肯过,他看到的可是一扎钱。不肯就算,乙假装要走,凯子肯定会扯住纠缠不让走。

这时甲装着匆匆忙忙的赶到了,乙赶紧把“棋头”丢进他们事先放的像是装垃圾的竹篮里,竹篮里扯了些报纸“棋头”一丢进去便沉到了下面。

甲一把扯住两人,厉声说道“你们是不是捡到了我掉的一万元钱,我肯定是拿手巾的时候掉的,再放手巾的时候发现不见了,这短短的时间不是你们还有谁”

乙赶紧说“大哥,这么多人走过路过你怎么就单单冤枉我们”甲说“那你们让我搜搜身,不然你们肯定走不脱”

乙配合说道“大哥按理说你没有这个权利,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搜吧。”既然乙配合了凯子肯定也会配合,甲把他身上钱呀什么的一起搜出来看了看基本上下一步还做不做心里就有数了。

如果没什么钱不值得冒险去做,甲会去翻竹篮把钱找到然后假装跟乙纠缠让凯子走。

如果值得做,乙会说“大哥,我说了不是我们,我前面见有个人匆匆忙忙的走过,你赶紧去追看”甲会马上向前追。

这时乙把钱捡回来对凯子说“他肯定还会马上回头的,我先走,你留下跟他纠缠,我们又不能在大街上跑,他肯定会追上我们。我们说好在哪碰头,我肯定到”凯子肯定不会放乙走,这时乙说“时间来不及了,要不这样吧,我给钱你拿,你先走,我来跟他纠缠,但你要把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全部给我抵押,我们在哪哪集合”

想着马上到手的一万块,凯子会马上接受,把身上的钱呀手表呀戒指呀什么的全部交给乙。这时甲又回头了,乙把“棋头”往凯子口袋一塞说声“赶快走,我想办法拦住他,记得一定要踫头”等到凯子走到十多二十米远甲才喊道“你们两个给我站住!”乙赶紧接道“大哥,又怎么了”凯子这时只有急忙暴走的份。然后甲乙汇合也赶紧走了。

两种快速挣钱的手法,一种是偷,比如那几个死刑犯,只要打价值超过四万,那就跑不脱死刑判决了,一种是骗,比如老Q和我们隔壁6号房的房头死刑犯老才,老Q打价值是一万多被判九年,老才打价值是五万多被判死刑。

他们都是不屑同那些偷偷摸摸掏包的人为伍的,哪知道钱挣得快死得也快。

整条中二街除了石头的房没死刑犯,七号房两个死刑犯,7间房就有7个死刑犯,还有没有判的,对比起来知道自己也离死期不远了。另外有十一、二个死缓,七个无期。总之重型犯居多,像石头这样大概五、六年的也就是寥寥几个,对比起来石头也更加放松多了,也就有了理由给自己安慰。确实,你处于什么样的环境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心理。

隔三差五的会有新犯进监,进监第一步就是被规矩,不把你整怕了以后不好管理。

规矩一般是靠墙边站好,给床毯子掂胸,然后两个人站旁边双手合拳轮流往胸口上擂,一般擂的人都不会出死力,否则血都要吐出来。但一定要擂出声,要让整条街每间房都能听见,不然别的房会说这间房没规矩,房头也没有面子。擂够五十下便罢。管街公安听到也装不听到,他们也知道这些潜规则,只要不出什么事他们也不会理。

新犯第二步就是倒马桶,洗马桶,那真还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想想看,一间房十几号人的排泄物都在那,想起都恶心,经常能看到那些新犯倒马桶时自己也跟着吐了。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得忍受,要一直干到另一个新犯到来。尽管在房里有马桶盖盖着,但一旦积多了还是遮挡不住那股味道。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日子看似平淡的一天天过去,但总还是会有令石头感觉惊奇的事发生。

这天又到了放风时间,隔壁房老才找到老Q说道“老Q呀,估计这一两天我就要上路了,所里只管饱不管酒,自从被关到现在一年多,也算好久不喝酒了,你看能不能腾点酒出来,让我喝点好上路”

“你怎么知道,法院会通知你是哪天吗”老Q问道,“不会,但我能预感到”老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老Q感觉到老才脸色不对,怕出什么事不敢倒多酒就倒了二两递给老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说“想喝就说一声,不要乱想那么多”老才接过酒,自言自语说道“真的,我有预感的,我有预感的,真的”转身回房了

石头说道“他可能是心情太沉重了”老Q望着老才的背影摇摇头说道“早也得死,晚也得死,都是命呀,我要不是现在被抓,早晚也有那么一天”“他有多大了”石头问道,“比我大两三年,也就是三十一这样”老Q答道。

同往天一样,早上七点半铃声响起,各房开始起床洗漱,然后把被子叠好,把牙刷手巾什么的摆好,卫生搞好,然后床头床尾分坐两排,等着看守所的所长或者副所长来检查。

所长或者副所会到整个看守所每间房都巡视一遍,每到一个房间,房间里都会边拍手边喊“欢迎某某所长检查”然后到值班管街公安每间房点名核对。

这天刚巡完石头那间房,到了6号房,待掌声和喊声响过之后,蔡所却厉声发话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还在睡觉!”石头他们随即拉长了耳朵“才志远,你怎么回事”陪着所长的钟队也呵斥道。

“我都快死了,你们还管我干嘛”老才略带哭声答道。蔡所一听一看是死刑犯,说话声音也变得软了些“你是不是病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是不舒服,一身哪都不舒服,坐都坐不起”老才撒泼道。

“那就去医务室检查检查”蔡所沉声说道,转头又对着钟队说“去找几个人来抬他去医务室检查”“好的”钟队应着,转身便出去叫人。

一会儿便来了四五个公安,钟队打开门几个公安进去抬起老才就走“我不去医务室,我就要死了,我只想死得舒服点,你们不要管我,我不去医务室”老才边挣扎边喊道。但哪里挣扎得了,声音也渐渐运去。钟队锁好门,蔡所继续往7号房走去,又是一阵拍手声“欢迎蔡所检查!”

一直不见老才回,石头有点担心的对老Q说道“会不会是昨晚喝多了”“不会,我见过他喝酒,一斤白酒不在话下,那二两白酒喝下去恐怕早就连酒气都没有了”

停了下,老Q又继续说道“现在都已经吃过中午饭了,他还不回,估计凶多吉少,讲不定还真让他预感对了,他已经上路了”

还真如老Q说的,老才预感的一样。下午放风的时候,钟队叫6号房的人把老才的铺盖,衣服,凡是属于老才的都捡出去丢在大门口的飞机道上。整个中二街大院里放风的人都安静了,都定定的看着老才的东西被捡出来丢在飞机道上,都知道又有一个人上路了。

石头还是有点不大相信,叫厂长去问问钟队。一会儿厂长回来说道“是上路了,钟队还说本来今天就是要拉他出去,这小子还真有预感”

石头被震撼到了,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他理解不了死刑犯的想法,更想不通他怎么能预感到自己的末日。

接下来还会有令石头想不通的事情发生。

这天又到了放风时间,石头正跟着几个人在闲聊,大二叫住了他,并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什么人的角落说道“石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石头感到大二挺神秘的便答道“说吧,什么事”

“石头,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大二为了兄弟到今天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有些事情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我相信你会有理解的那一天,但愿我们还能够有机会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走。

石头傻了,也不知道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呆呆的看着大二。大二走到大门,也不知道跟钟队说了些什么,钟队拉开了铁门让大二出去了。

石头总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收风回房马上跟老Q说起这事,老Q听了也很迷惑,猜不透是什么事,至于他跟钟队说了什么然后钟队让大二出了中二街,老Q估计是大二跟钟队说要转街吧,但是大二好好的为什么要转街,两人也实在想不通。

不久,钟队进了中二街,打开了2号房的门叫2号房的死刑犯谭钢出来。石头和老Q对望了一眼,都知道大二和谭钢在2号房是最要好的,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随后便见谭钢提着脚镣走出房门跟着钟队朝大门口走去。为什么说是提着脚镣而不是拖着脚镣,每个被判了死刑的都会被钉上脚镣,为了方便走路一般都会在脚镣中间系上根绳子,走路的时候一般用手提着绳子尽量不让脚镣拖地,另外在套住脚的脚环里塞住毛巾,不然走路会擦伤脚。

刚走出大门一会儿,便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接着便是谭钢的惨叫声、挣扎声还有大骂声“我都快要死了,你们干嘛还要这样折磨我”,“我不带虾公镣,不带,你们干脆打死我吧,打死我都不带”“大二,我操你妈明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石头和老Q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相信其它房的人也在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好象听到钟队在说什么,谭钢也不再喊叫了,再接着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咣”的一声,大门重新打开了,谭钢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副虾公镣,弓着身慢慢的跟着钟队,走进了房间。钟队边锁房门边朝房间里的人说了句“他行动不方便,你们多照顾下他”

说完转身走向1号房打开房门“谷秋生,出来”又一个死刑犯提着脚镣跟着钟队走出了大门。其它各房的死刑犯都看呆了,什么情况?难道全部都要换成虾公镣?本來带脚镣就够难受的了,现在还要换虾公镣,那不是把要死的人折磨死。估计一个二个脸都变色了。

所谓的虾公镣,是犯人们根据配带者的形态而起的名称,就是把镣铐和脚镣一起铐上,镣铐和脚镣中间还用一根大概五十厘米长的铁链连着,配带者必须一直弓着腰,不管是走路,吃饭,睡觉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保持这种形态,如同虾公一样。可以想象,长期以往有几个人能受得了,这不是折磨人是什么,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咣”大门又开了,谷秋生走了进来,仍旧是提着脚镣走路,好象没什么变化。进了房锁好门,钟队又到3号房把死刑犯提了出去。

看到大门一关,4号房的死刑犯猛子大喊“秋生,秋生!怎么回事?”那边回道“没什么事,只是检查脚镣是不是松了”听完估计各房的死刑犯都长松了一口气

难道是谭钢的脚镣松了?知道谭钢的心情不好,各房也没有人敢去问。

钟队又逐个的把带脚镣的死刑犯都提了出去。这一天感觉到大家的心情都比较沉重,以往都能听到些吵闹声,嘈杂声,这一天却如同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几天,狱友们才把整个事情的真相了解清楚。

原来谭钢叫房里几个炮命轮流用沾上油的毛巾打磨脚镣上的插销口,然后又慢慢敲,搞了几个月终于把插销敲出来了。按他说的,只是为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脱下脚镣睡得舒服点,没想过要逃跑,哪怕是想,没了这脚镣还是跑不掉。

也许是在生与死中挣扎得太久,被折磨得太深。也不知道大二是怎么想的,立功心切,他知道只要立了功自己肯定就不会死了,便抓住机会向钟队检举了谭钢,说他磨松了脚镣随时想逃跑,然后就发生了那天那一幕。

想起大二跟他说的话,石头确实是无法理解大二的这种做法,那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害兄弟受苦受难吗,人一旦面临生死决择,就可以出卖兄弟吗?石头也知道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会是如此。

石头也感觉进了看守所,所见所闻让他心理也起了变化。以前在外面他的理解是,被判死缓无期的,与其在里面被关被折磨,失去自由一辈子,还不如判个死刑一了百了。

进了看守所他的看法完全被改变了,看着那些死刑犯整天忧心重重,吃不下,睡不着。如果是看守所某天忽然杀猪发猪肉,他们会更加惶恐不安,心惊肉跳,放风便在一起讨论,是不是又有什么大行动来了,自己的死期到了。他才真正明白,死刑和死缓的差别。

何况从大二这件事,他更能体会到两者之间的差别,没有人会想死,好死不如赖活,这真正成了人的生存原则。石头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一旦到了大二这个地步会如何选择,同以前在社会上的无知无畏,义无反顾的义气思想相比,石头感觉到自己的思想观念已经开始动摇了。

清晨五、六点,天还没亮,整条中二街还沉寂在睡梦中“嗙!”的一声铁门声大响,各房的人被惊醒迅速跑到门口观望,只见7号房的死刑犯二广被几个武警从房里抬着拖着出来就走,二广脸憋得通红,好象想说什么喊什么又喊不出来,连呼吸都困难,全身颤抖着,只有脚镣拖地的声音随着他远去。听着飞机道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脚镣拖地声,石头知道,这才是大行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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