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能为了自己活着的人吗?羡慕能始终活出自我的人吗?
黄绿色嫁接上长长的藤蔓*,汇聚在一起成为难以降解的空壳。水银的光线从天花板上倾倒下来*。靠着墙她有些窘迫地站在那里。人们说:太自我。
他们说,让人看不懂的句子。时间透过一块成分为二氧化硅的石头,两倍圆周率的距离里盛放下人为定义的规律*。那是基准向量,我说,我不想解释因为这根本不能被解释清楚。
缓慢的语言充满了左右不相等的极限*。最终是被刺耳的震动打断,电流作用下金属猛烈的敲击。铃声击穿了空气。磁性消失而布朗运动开始。然后那个人说,很喜欢。
喜欢什么?她把一只手举到嘴边,咬住了指节。她说,不对,我是胡乱解释的,我……
对面只是看着她笑着,没关系。
不对。她摇头。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六横八纵的排列组合*,写在黑板上难以擦去的粉笔字。C与A。如果我是真的,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回想起曾经站在墨绿色的池水前,试图打捞起白色的花的尸体*。不是永恒的,不是的。我那时正搬了一沓厚厚的白皮作业本走过,听见她说。讲台上的山脉积雪通通融化了下去,八列死木,八支河流*。可能她以为没有别的人,或者已经从噪音的背景中抽离了出去。她喃喃自语,如果不结束美好,就会迎来腐烂。
就像她安静地坐在离窗最近的一角,切割开几何形又拼凑起来,变幻着本已被白纸上的油墨固定了的立体。她的诗。她大概想,存在可以变形,仿佛内倾直觉的观念*。如果解开自己的二项式系数,那么总有无数无数种方式分出不同的匣子,然后从那些匣子里各取出部分,拼凑成无穷尽的自己。
所以我不明白。我渴望变成能活出自己的人。
后来我和她站在天台上,她那样对我说。四月了。风很好。樱树把校园变成花园,变成石英里封存的乐土。我说,你已经做到了。一直以来,你都被一致认为以近乎执拗的独特活着。
然而不是这样。她对我说,在一年前的雨天我就逐渐明白了这个「自己」是假的。正因为是假的,所以才如此突兀。塑料做的花总是特别鲜艳,而且不会凋谢。她说。然而那只是人为制造的空壳。
但是有什么不是假的、人为的呢。我想起来她的诗,她被老师解读为感慨时间易逝的诗,想起来那只被放入坐标系便能旋转出平缓波形的圆面,那些无法解释的世界的基底。
她安静地靠在那里。她说,你还记不记得初中化学的那个实验。白色的薄膜置于酒精灯之上,弥漫开浓郁而呛人的黑烟。在它下面橙红的火焰黏重而胶着,看不见应有的蓝色。
她说,那些看得懂却写不下来的式子,那些长大以后就放弃了的理想,那些无力,那些拙劣,那些愚笨和幼稚。我一切行为的答案是,Cuz I'm an IDIOT*.
她说,塑料的我。
我们长久地站在那里。
大概谁都有试过定义自己。
毕竟这样的话就不会为了无法阐释的现象和无法表达的含义而感到困扰。毕竟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造出一个能够根据需要扩大和缩小的看不见的纸板箱——求知呀真理呀,不过也是人类亿万年来进化出的方法来应对不安。
毕竟,掌握了世界的规律,即使它有着被定义出的坐标轴,也能让人在面对存在时更好地被武装。
然而自我,没有的。
要么因为漂浮在空气中而虚幻,要么因为被人为定义了而虚假。
她回过头,满世界满世界都是黄绿色的枝叶。水银的气体停止发出光亮,全部的窗口暗下来,而她站在空空如也的正方体之内,枯死的植物*堆叠在一起,铁的氧化物剥蚀下来。
自我,没有的。
所有枯死的花朵,枯死的答案;打碎的立体和打碎的石英,以及那些老化破损的聚氯乙烯,全部被扔在地上。
x=2kπ,k∈Z。取出了电池的凌晨三点。没有往后了。
最后在那个不存在的夜里,教学楼上空是浓重的黑烟。窗口,墙侧,全都是黏重得无法跳跃的火。
过多的碳原子。黄绿色的枝叶尽数被侵吞。断裂的破碎的长链。
再之后我见到的她便一直都是笑着的了。
*黄绿色的枝叶:氯原子;藤蔓:聚氯乙烯长链。对应“塑料的我”。
*水银的光线:日光灯里是汞蒸气
*两倍圆周率:指360°。一个圆形的钟面。而时间的长度是认为定义的。
*左右不相等的极限:断断续续
*六横八纵的排列组合:班级里的座位
*墨绿色的池水,白色的花的尸体:黑板上的粉笔字,数学板书。曾经的美好的东西现在再也补救不来。
*融雪和河流:堆在讲台上的作业本(白色的)被发下去的过程;死木:课桌椅
*内倾直觉:荣格八维中的Ni功能
*Cuz I'm an Idiot:借用Happy Days《Abigail》里人声采样的一句台词
*枯死的植物:指的也是课桌椅,也可以指失去意义的人为定义。
通篇放飞自我。
「我」是虚拟的而「她」是真的,是我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