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他走的时候,我没有悲痛欲绝,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他缠绵病榻多年,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离我们而去。
他走之前那个夜晚,是我守在他病床前的唯一的一个夜晚。我和妈妈一起靠在他病床前的折叠椅上,说话到凌晨。父亲那时已经昏迷,偶尔醒来也认不出人来,医生说已经是深度昏迷,醒了也如睡着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妈妈告诉我,就在这几天了,让我放下一切,陪爸爸一晚。
我默默地答应,内心却不愿意去面对他即将离去的现实,他离开不过是如过去的日子里罢了。再过一个月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不久又将消失。犹如一个熟悉的旅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于我又有何妨?
晚上,母亲和我细碎碎地聊着父亲生病后的小事,王伯伯来看过他,陈叔叔拿了一篮水果,单位给报销了多少,父亲病痛时吃什么药,他病里最爱喝的饮料,医院里遇见了谁谁谁,又叮嘱我这几天要多点陪着。听着听着,也不知何时,我就睡着了,半夜隐约听见有动静,是母亲起来照看父亲,我迷糊中问了几句,复又睡去。
早上起来,父亲仍在安睡,母亲用温水拧一把毛巾帮他擦脸,用棉签沾了温水润着他的干涸的嘴唇。我不记得那个早晨自己为他做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担心自己赶不上公车,上班会迟到,答应母亲下午下班再来。我就这样转身迎着清晨的阳光离去,挥挥手告别了送我出门的母亲,就像平时那样漫不经心。
我再回来时,父亲已经与我们永别。
当时的我,就是那样年少气盛、满不在乎,却又茫然无助地送走了父亲。
我曾以为告别是痛哭流涕,思念是午夜梦回,遗憾是悔恨不已。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告别是回到故乡看一眼父亲住过的小屋,思念是听父亲最爱的《牡丹之歌》,遗憾是我不会拉他的小提琴,不会画他擅长的中国山水画。
遗憾的是夜空里的星,再也听不见仰望的我,心底的孤独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