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松竹,萬事從今足。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牀頭初熟。
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
评析引自西窗烛
這首鄉情詞,描寫的農村是一片昇平氣象,沒有矛盾,沒有痛苦,有酒有肉,豐衣足食,太理想化了。盡管在當時的情況下,江南廣大農村局部的安寧是有的,但也很難設想,絶大多數的勞動人民生活得很幸福、愉快。當然,這不是説辛稼軒有意粉飾太平,而是因爲他接觸下層人民的機會很少,所以大大限制了他的眼界,對生活的認識不免受到局限。
上闋寫閑居帶湖的滿足及安居樂業的農村生活景象,烘託靜謐和諧的氛圍。「連雲松竹,萬事從今足。」雲霧繚繞,籠罩著生長茂盛、鬱鬱葱葱的松、竹,環境優美、生活舒適和諧,所以説「從今萬事足」。上句寫景,説山園的松竹高大,和天上的白雲相連,飽含著贊賞之情,使人想到的是林木葱籠,環境清幽,準确地把握住了隱居的特色。如果捨此而去描繪樓臺亭閣的宏麗,那就不足以顯示是隱居了,而會變爲庸俗的富家翁的自夸。下句抒情,表現與世無爭的知足思想。這一思想,無疑是來自老子的。《老子》一書中,即從正面教誨人説「知足者富」,「知足不辱」,又從反面告誡人説「禍莫大於不知足」。作者這一思想,雖然是消極的,但是比那些勾心鬥角、貪得無厭之徒的骯髒意識卻高尙得多。這兩句領起全篇,确定了全篇的基調。一「足」字,表達了詞人對居住環境、生活的滿足。
「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牀頭初熟」,是對「萬事足」的補充説明,字裏行間透露出生活的甜美温馨。從一箇側面來寫生活上的「足」。上句説同鄰里的關繫融洽,共同分享歡樂。「拄杖」,表明年老。估計詞人這時,已是年過半百。「分社肉」,是當時仍存的古風,每當春社日和秋社日,四鄰相聚,屠宰牲口以祭社神,然後分享祭社神的肉。據下文,這裏所説的應是秋社分肉。下句説山園富有。李白《南陵敍別》有句云:「白酒初熟山中歸,黃雞啄麥秋正肥。」如此説富有,意近夸而不俗。因爲飲酒是高人雅士的嗜好,所以新分到了社肉,又恰逢白酒剛剛釀成,豈不正好愜意地一醉方休嗎?讀了這兩句,不禁使人想起王駕的《社日》:「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下闋攝取一箇情趣盎然的生活鏡頭直接入詞,更使此詞具有濃鬱的生活氣息。「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這旣有很強的情節性,又具強烈的行動性、連續性。可以設想,如果畫家把這場面稍事勾勒、著色,就是一幅生氣勃勃的農村風俗畫;如果作家用散文把這場面和人物的活動記下來,又可成功爲一篇可讀性很強的優美的小品。衹是平常的幾句話卻具繪畫的立體美,又具散文的情節美,稼軒運用語言文字功力嫻熟,由此也可見一斑。下闋「書所見」,表現閑適的心情。「西風犂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藉「西風」點明時間是在秋天。「犂棗山園」,展現出莊園內的犂樹和棗樹上果實累累的景象,透露出詞人對豐收的喜悅之情。「兒童偷把長竿」,是詞人所見的一箇場面,甚似特寫鏡頭:一群兒童,正手握長長的竹竿在偷著撲打犂、棗。「偷」字極有趣味,使人仿佛看到了這群饞嘴的兒童,一邊撲打著犂、棗,一邊東張西望地提防隨時準備拔腿逃跑。一箇「偷」字,寫出了貪嘴孩子的天眞童趣和心虛膽怯、唯恐被人發現的神情。
「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反映詞人對偷梨、棗的兒童們的保護、欣賞的態度。這兩句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杜甫《又呈吳郎》的「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爲困窮寧有此,衹緣恐懼轉須親」,都是對撲打者采取保護的、關心的態度,不讓他人干擾。然而兩者卻又有不同:杜甫是推已及人,出於對這「無食無兒一婦人」的同情。作者是在「萬事人今足」的心態下,覺得這群頑皮的兒童有趣,要畱著「老夫靜處閑看」;杜甫表現出的是一顆善良的「仁」心,語言深沉,作者表現出的是一片萬事足後的「閑」情,筆調輕快。一「閑」字,是指在「萬事從今足」的心態下,作者覺得「偷梨棗」的兒童頑皮、有趣,展現出作者的悠閑;輕快筆調之中,透露出對當前生活的喜悅之情。一箇「看」字,旣有觀看之意,又有看護之意,表現了詩人對「偷」梨和棗的兒童欣賞、愛護之情。
陸遊鄉居時曾説「身閑詩簡淡」。作者的這首詞,也是因「身閑」而「簡淡」的。它通篇無奇字,無麗句,不用典故,不雕琢,如同家常語一樣,而將主人公形象的神情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來,實在耐人尋味,這也正是它「簡淡」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