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我缠着姥爷带我去北京。每年冬天姥爷都会到北京的舅舅家过冬,一是北京有暖气,比乡下暖和很多。二是冬天是农闲时节,姥爷去舅舅那住上一段时间,以慰老人的思儿之心。对于舅舅我不太熟悉,并没见过几次面,因此更说不上想念或者亲近。之所以缠着姥爷要去北京,只因在心里有个向往,那就是坐火车。乡下的孩子没见过火车,更别说坐火车了,因此一想到坐火车,那一定是不可言说的,让人激动且十分美好的事情。
一放寒假,我和姥爷就出发了。
坐公共汽车到了保定,近中午时分才检票进站,而后站在站台上等待着载着我的那列火车开来。
冬天的北风从空旷的站台上刮过,象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脸庞,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冷,心脏在胸口里跳着,那么有力,我的热血一直在澎湃着。远远的我看到了那明亮的大灯,它正朝着我驶过来,汽笛声有力而悠长,一条绿色的巨龙缓缓地停在我的面前。 我随着人流涌进车厢。车厢里人挤着人,没有空的座位。姥爷拉我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把行李放下坐在上面。人们都挤在车厢里,这里人少。通过观察我才明白人少的原因,原来这里有给火车烧煤的大炉子,一个工人脖子里搭条白毛巾,戴着手套,挥舞着大铁锨,两扇炉门一开,他便把一锨煤扔进熊熊燃烧着的炉膛里。虽然炉门很快关闭,但一股黑烟瞬间冒出来,很呛人。我和姥爷带了很多东西,花生、芝麻、绿豆等,这些都很沉,挪动起来很不方便,况且车厢里又是那么拥挤,我们只好在原地忍耐着。
保定到北京二百多里地,火车走走停停,大概停靠了十来站,历经三个多小时,我们才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看到北京站里喷着白色蒸气的火车进站出站,既惊奇又赞叹。
十五岁已经不小了,但对于沒见过世面,连县城都只去过一两次的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有趣,尤其是火车跑起来那有节奏的铿锵声,真有种震撼心灵让灵魂出窍的力量。这个声音在以后很长的岁月里,一直回响在记忆里。
参加工作后,很少有机会出远门了,坐火车的机会也很少。直到我辞了工作,做了一个十足的自然人,不得不怀揣着梦想为生活打拼奔波时,才又一次次踏上这“隆隆”作响的巨龙,去寻找我心中的远方。
一九九七年,这距离我十五岁第一次坐火车,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在这一年的春天,我拎着简单的行李,怀揣着仅有的三百元,走进了天津火车站。
天津——牡丹江。这是我选择的路线,也许未知的远方更有吸引力,我对我的选择满怀希望和憧憬,因为那里有广袤的黑土地,有无边的林海雪原,有纯朴可爱的人和属于这些人的城市。
依然是水泥站台,只不过出发的日子恰是一年中气侯最适宜的人间四月天。依旧是绿皮车,还是有十七、八节长,如巨龙一般驶进站台。
这是从山东日照开过来经停天津的一列火车。
火车票没有坐,这就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你了,人很多!果然,上车后发现连过道,洗手池,甚至厕所里都挤满了人。这是早已预料中的事情。让我惊奇的是,那个烧煤的大锅炉不见了。这让我一下子有了好心情,虽然被挤的只能金鸡独立着,但沒有煤烟薰呛的空气尽管有些浑浊和难闻,至少可以尽情的呼吸了。
早上六点多时,火车驶出山海关。此时天光大亮,从晃动的人头空隙我向窗外眺望,田野变得空旷起来,一眼望到天地相接的地方,没有多少村庄和树木。只看到黄土地起伏着,直到望不见的尽头就只有天地一线。
过了山海关就出了关,每次到这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怀。出关时有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受;进关时又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复杂心情。
一过葫芦岛,车上人就少了。在我耐心的等待之后,我终于有了坐,可以坐下歇歇立的酸疼的腿脚了。此时的车厢里安静了许多,人们不在喊叫,被挤的哭叫的孩子有的已在母亲的怀里睡熟。有了宽敞点的空间,男人开始吞云吐雾,各种烟味在车厢弥漫开来。虽然开着车窗,也架不住十几根或几十根“小烟囱”一齐冒烟。这对于不吸烟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刑罚。困在车厢里的人,吃喝成了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乘务员可谓是见过大阵仪的人,面对覆盖着地板的果壳、包装纸、饮料瓶等垃圾,眉头都不皱一下,扫把一挥,从这头直扫到那头,硬生生堆起一座小山。售货员也真不含糊,竟能从风雨不透的人墙里穿来穿去,从容不迫的吆喝,真不亚于身经百战的将军,穿人墙跨垃圾山,都是那么轻松自如,身轻如燕,这功夫真了得!
不过,功夫虽然到家,然也终有屏不住的时侯。有一年春节回家,恰巧和老乡们坐了同一节车厢。有两个老乡善饮,上车就拉开了架式,把带上车的吃食摆满了小餐桌,啤酒、红酒、二锅头……几个孩子也乐的没人管,瓜籽、水果、饮料……车程未过半,地板上已狼藉不堪。到哈尔滨时,因是省会,乘务员开始打扫车厢。当扫到老乡座位旁时,小山似的垃圾下,有饮料水流出来,不知是哪个孩子把没喝完的饮料瓶扔在了地上,饮料还在“汩汩”的往外冒。乘务员问:谁扔的?捡起来。几个孩子只顾着玩闹,谁都不理。一气之下,乘务员把整车厢的垃圾都堆在了那儿。试想两天一夜的车程伴着一堆垃圾,这场景始终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素质教育真是一项工程,而制度建设,更是不可或缺的手段。
社会的进步如滚滚车轮,辗压着一切不文明的陋习,同时向着更美好的未来飞奔。
二OO四年,火车又把我送到了一个更美好的城市一一上海。
二OO四年火车第五次提速,“和谐号”把我们带到了“贴地飞行”的新速度。车厢里已没有了香烟弥漫,地板被擦试的光可鉴人。乘务员的服务更加温馨体贴,人性化的设施随处可见。现在不仅有绿皮廉价车可供低收入人群乘坐,更有高铁动车组,朝发夕至。车厢里窗明几净,一年四季春意盎然。打开电脑桌,可时时上网办公。座椅柔软舒适,慵懒地眯上一觉,目的地就到了。
三千里外,我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晚饭要吃她包的水饺。五、六个小时后,我便会和妈妈坐在餐桌旁,尽情的享受可口的美味。幸福和快乐更像打包的快递,速度让它变的更加容易获得。
八横八纵让人们的出行更加便捷,而火车的速度大大缩短了人们花在路上的时间,提高了出行效率,相应的延长了出行者的寿命。这样算起来,我们生命的长度岂不是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忽然突发奇想,如果古人穿越回来会是什么样子?杜甫的一首诗霎时涌现: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是杜甫在安史之乱后,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后,着急回故乡的一首诗。他不得不舟车劳顿,走上许多时日。如果杜甫生在今天,回家都不需要以天数记,只须早上收拾好行囊,晚上就可在家里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高铁、磁悬浮列车……,科学技术的创新把社会带上了高速发展的轨道。听说以后的列车将不再停靠站点,那么朝发夕至将又要被改写了。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时代的列车将时时带给我们惊喜,把我们带到更加美好而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