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是她的初恋。她也是。确切地说,是彼此相互暗恋。在那个男生女生说话都脸红的时代,想看看对方都要趁人不备,装作无意偷偷隔着同桌远远望上一眼,没对上,也满足欣喜;对上了,便是电光石火,击得目光慌不择路脸煞红。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情她有意的呢?大概能追溯到六年级,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他是转来的新生,一来就任班长,她是组长。交作业背课文的时候多看了那么一眼,而恰好她也在看他,恍若惊鸿一瞥,从此就再也挪不开。
升到中学,暗地里不知祈祷了多少次,幸运的是,他和她终于如愿分到一个班。从此三年,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是上课的时候他拿书当掩护,从侧边偷偷打量她,她的侧脸轮廓完美。睫毛浓密,鼻子娇挺,下巴尖翘,是个美人胚子。怎么看也看不厌。如果他的眼光是支笔,他可以随时把她画出来;如果他的眼光是把刻刀,他也可以随时把她雕琢出来。
她也知道他老在看她,有时候鼓起勇气一回头,总能和他撞个满怀。他先脸红了,她转过脸笑了。课间嬉笑打闹她也知道永远有个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想回头望一望,给他一点讯号,却更懂得要忍耐克制。
那几年,他们几乎没有单独说过什么话,只有看似不经意,其实蓄谋传递过的眼神,混在人群里给彼此的微笑。她的骄傲矜持不允许她表露半分,防火防盗防早恋,她断不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他们以为彼此都藏得很隐秘,只是他们以为而已,周围的要好的那些同学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享受被他眼光追随的快乐,那让她更骄傲。也许是这目光带给她的自信,她专注读书,成绩越发优异。而他慢慢下滑,变得不甚求上进。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她顺利考取重点一中,而他落榜位置偏僻的普通职高。
那时候在人们眼里成绩定高下,上普通职专的他自觉低了她一等,想要找她总不够勇气。怕打扰她,也怕被她看不起,有多爱就有多怕。但其实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在压力更大的陌生环境里,没有他那双习惯追随的眼光,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开始有所期待,也许哪天他会突然出现在面前,或者,哪怕只是寄来一封信。
她等了足足一年。一年后,她早已适应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好友和追随她的眼睛。那是一个阳光男孩,高高的个子有着温暖的笑容,打起篮球来帅气逼人。而且,他追随她的方式绝不止停留在闪躲的目光。他给她送了一整年的早餐。但她都拒绝了。他从不气馁,依然每天送,她依然每天拒绝,或者推给身边人。
她心里,总留了一个给他的位置。再美味的早餐也不可能撼动它。
然而一年过去又一年。等不到她只好找以前的同学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了他过得很好,而且,并没有女朋友。她心里窃喜。她想,要是他努力,还是可以考个好大学的。也许那时候,他才有勇气来找她。
她也想过给他写信,事实上,她写过,写完压在日记本里,很久了没有寄出去。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扰他。她是个太过理智的女孩,有和她那年纪不符的理智。她怕再次衔接上他的目光,他又会一团乱。
其实他何尝没有写过信,比她多得多。不过是同样压在抽屉成了一个个梦想而已。他还去过她的学校。在她的校门外,悔恨自己如果当初努力一点,就可以踏进这扇大门和她看同一片风景。
对于高中生,繁重的学业是主旋律。但是青春期的孩子,感情最是懵懂好奇。身边越来越多明地暗地出双入对的小情侣。至少每个人都有喜欢或暗恋的人。而她却像个绝缘体。为了不至于太显得特立独行,她偶尔会接受了那个男孩递过来的早餐。不过是几顿早餐,没什么的。她安慰自己。为什么不是他送的早餐呢?她会吃得多幸福。
三年不长也不短。褪去了太多年少的青涩,足够让理智的人变得更理智,也让不勇敢的人变得更勇敢。拿到北方一所大学通知书后,她组织了一场初中同学聚会,人不是很多,是她知道的考取了大学的那几个同学。因为她知道这里面有他。
2.
他终于没有让她失望。他的学校在南方。她比自己考上了还要高兴。在预定的餐厅里,他激动地走过来,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长那么高了,是一张更坚毅的笑脸。她听见自己的心快要扑通出来。两个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仿佛时光倒流,不需要言语,目光里有太多只有他们懂的内容。那是对坚守的欣喜,是对空白的释然,是对未来的期望,是云卷云舒。
那个夏天,是他们生命里最美好的季节。他们拥抱在一起,就这么轻易地圆了整个青春的梦想。像完成某种仪式,他们交付给彼此没有寄出的信件,也约定以后要写更多的信。还有多年没有说出口的话,完整彻底地交付给了对方。
然而美好总是短暂成永恒。像世间所有美好的故事一样。
一南一北跨越几千里,他们靠写信打电话分享彼此的见闻和心事。他们的适应能力都超强,在大学里如鱼得水,大学生活不比中学,他们多的是时间,也多的是为打发时间寻的乐子,但在身边分享的却永远不是对方。他们只能在寒假过年才能见上短暂的几面。再在同一天搭上不同方向的火车,拥抱着分别。
分别第三个寒假后,她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感觉。他的电话少了,他的空间里多了她不了解的故事,多了她不了解的女孩的足迹。她知道出了问题,她问他,等着他的解释。一开始他宽慰她。后来经知情人提醒,她再质问,他才坦白,身边多了个爱他的女孩。而他没有拒绝。
他们用最初的三年把对方无声地刻进了心里,又用了三年默默地等待。现在,再用三年的分别来考验彼此。而结果是最终有人没有经受住考验。
最后一年的寒假,她没有再见他。他不甘心,苦苦哀求,最后在那个分别的站台,看到她寒风里凛冽的面孔,他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他卑微地走近,渴求最后一个拥抱,像往常一样,从此再不打扰。她沉默着答应了,任他走到面前,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像抱住曾经年少的梦想,怕碰碎,却最终还是碎在他怀里。
有些人也许注定只适合当成梦刻在心里。爱得再深终究敌不过时间和距离。
拥抱之后,踏上各自的列车,你向左,她向右。从此一别千里,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