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东滩是我国甚至整个亚太地区鸻鹬类候鸟迁徙的一个非常关键的驿站。每年春天,从南半球飞往北极圈繁殖的候鸟会在这里作短暂的停留,快速摄取大量食物,补充迁徙所需的能量。对于它们而言,崇明东滩相当于一个加油站。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加油站,这些鸟类很有可能无法完成长达几千公里的迁徙。
不久前,《焦点访谈》有关崇明东滩湿地生态修复的报道让东滩自然保护区走进了民众的视野。看着电视机屏幕上保护区工作人员的熟悉面孔,我也不由得忆起那段在东滩与候鸟为伴的时光,最难忘的便是婉转的鸟哨。
每到候鸟的停歇期,东滩的鸟类环志就开始了。与常见的迷网法不同,东滩保护区做环志捕鸟的方法别具一格,叫做“翻网”法。大致做法是:在候鸟常去觅食的区域,将细尼龙线织成的大网铺在地上,靠近人的一端系着一根长绳,人通过拉动长绳上栓的木棒来控制网的起落。
如何才能把鸟儿吸引过来呢?先要在翻网旁边摆放几只由鸟羽和木棒做成的媒鸟,营造出同伴已经在觅食的画面;接下来也是最关键的步骤,就是捕鸟人用惟妙惟肖的哨音邀请鸟儿来“做客”了。
崇明东滩吹鸟哨最厉害的要数金伟国师傅,当地人亲切地叫他“老金”。老金不仅能用竹哨吹出30多种鸟类的鸣声,还能用哨音和鸟类沟通。从晨起、觅食到引伴、归巢,老金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人送外号“金哨子”。
认识老金,是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那天早上6点多,当我跟随保护区工作人员走下大堤、来到东滩的环志地点时,老金已经在晨曦中开工了。
只见他一边吹哨,一边观察附近飞来飞去的鸟群,并根据鸟儿种类不断调整着哨声的音调和节奏。清脆的竹哨声在静谧的东滩上听起来格外悦耳。“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虽然东滩并非山林,但身在其间,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意境。
看到我们走来,他赶忙招手示意我们蹲下。因为野生鸟类怕人,我们蹲下不动,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才能让老金的哨声更可信。
没过多久,一群小鸟闻声落在金师傅前方不远处。不等它们站稳脚跟,原本平铺在地上的鸟网就翻起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鸟儿便被收入网中了。
把鸟儿从网里解出来放入环志专用的鸟笼后,老金需要将网重新铺好,开始下一轮诱捕。赶上鸟类迁徙高峰时,他一天要这样工作五六个小时,最多时一上午能捕到200多只鸟。
收工以后老金过来帮忙环志,和大家谈天说笑。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名鼎鼎的“金哨子”是个随和幽默的大叔。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有着鹰一样明亮的眼睛,门牙下沿略带弧度,是常年咬哨子的印记(捕鸟需要哨声和拉网紧密配合,因此吹哨时不能用手扶着哨子)。
老金的特色捕鸟方式已被写入BBC纪录片《美丽中国》(从第6集23分55秒开始),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相当精彩。
不过,老金最初学习鸟哨,并非是想保护野生鸟类,而是为了贩卖野味。
金家吹哨捕鸟的手艺是祖传的,老金14岁就开始自立门户。起初,他把捕到的鸟卖给鸟贩子,一只大鸟能卖50元,小鸟每斤也能卖20元。一个春季过去,收入可达几千元,这笔钱对种田为生的庄稼人来说十分可观。
时过境迁,东滩成立了鸟类自然保护区,严禁捕鸟。这可愁坏了老金。正当他一筹莫展,计划“偷猎”时,保护区主动找到老金,为他提供了一份新工作。同样还是捕鸟,但这一次是为了环志,为了鸟类保护。
于是,老金就这样被保护区“招安”了。每年的迁徙季,依靠他出色的捕鸟技艺,东滩的环志数量总是全国领先。
尽管老金的生计得到了保障,但鸟哨这门绝活儿却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了”——每每提及此事,老金都这样感慨。他的一双儿女也对鸟哨完全不感兴趣。
学习鸟哨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毅力,每天4点多就要起床,到滩上聆听揣摩鸟叫声,再用竹哨模仿出来。这一行没有教科书可以参考,只能口传心授,学成至少需要六七年时间。
除此之外,捕鸟还要穿着厚重的水鞋,扛着鸟笼、鸟网和支网的竹竿,在湿滑难走的泥滩上“出摊儿”,风吹日晒,着实辛苦。
所幸的是,东滩鸟哨已于2007年被列入上海市非遗项目,这两年得到了市政府的大力扶持,还举办了“鸟哨进校园,寻找传承人”这样的活动。希望这一濒临消亡的传统技艺能够通过这些宣传得到广泛关注,并且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