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含冤
有宋以来,汲取唐末藩镇割据的教训,崇文抑武,对武官心有防范。宋高宗赵构即位以来,可谓什么都不缺,独缺安全感。在温州江心屿,我能体会赵构被金兵追打一路南奔直至流落海上的惶恐。想当年宋辽澶渊之盟带来了百年和平,他也希望通过议和来实现宋金的百年和平。
而一边是金国军事统帅完颜宗弼的咬牙切齿,步步进逼:“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主战派岳飞的死无疑成了宋金议和的殉葬品,以此换来他赵构皇权的稳固。岳飞精忠北伐的节节胜利,换不来赵构的欣慰与激励,而是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了火坑,放言“直捣黄龙”,更是直捣赵构的痛处。赵构担心中原收复,武将坐大,局面将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十二道金牌如同十二道紧箍咒,你岳飞有再大的本事,胆敢违反就会被扣上“犯上不忠”的罪名。我在朱仙镇岳飞庙曾鞭抽过秦桧等人的跪像,卖国贼罪有应得,但细想如果没有赵构的下定决心,哪有“莫须有”的罪名?
据说岳飞在回临安的途中,路过镇江金山寺,夜梦两犬对话,问之道月方丈,道月说这是“狱”字,此去恐怕有牢狱之灾,务必谨慎,岳飞临死前叹息:“悔不听道月之言。”秦桧得知命手下到金山寺问罪,道月坐化而去,如今有七峰亭纪念岳飞。在此之前,岳飞的恩师宗泽三呼“过河杀贼”而死,岳飞曾陪同宗泽儿子扶柩归葬镇江的京砚山。镇江与岳飞的关系还不仅于此,更重要的是镇江还保留了岳飞的血脉。
岳飞一死,岳家军就面临被彻底拆分的命运,朝廷接着毒杀牛皋,遣散幕僚,赵构从官方到民间,毁灭岳飞存在的一切记录,试图从肉体到精神完全消灭一个抗金英雄存在的任何痕迹,可以想象,赵构对岳飞是有多么的忌惮!而这种恶劣情绪之下,就意味着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廿九(1142年1月27日),岳飞命丧风波亭。岳飞共有五子一女,长子岳云随岳飞一起被杀,年仅23岁,女儿听到噩耗也毅然投井自杀,岳飞亲属全部流放岭南。次子岳雷为保母亲李氏平安,与其一并流放岭南,四子岳震、五子岳霆侥幸逃过一劫后便隐姓埋名湖北黄梅。三子岳霖在母亲李氏的掩护下得以逃脱,秦桧下令各地官员通缉岳霖。
贡公救嗣
岳飞遇害,贡祖文大哭不止,饮食俱废,当接到通缉命令,怕岳霖被抓去,赶紧带着亲信四下寻找,终于在石臼湖边芦苇丛中发现了正发高烧的岳霖。贡祖文在岳霖腰间找到李氏书信“祖文兄如面,霖儿托据,来世当报”,不禁泪如雨下。他深知岳飞之冤,岳家全家被流放岭南,路途遥远,生死渺茫,不管如何艰难困苦,自己都得为英雄保留下这一血脉。
贡祖文抱着岳霖,连夜骑马赶回任所,将孩子藏于秣陵衙署之内,他怕军中人多口杂,一旦暴露,自己心血必将白费,随后上书辞官归隐。他先将岳霖带到安徽宣城贡家村隐居,后又举家迁徙到曲阿县柳塘,今江苏丹阳市延陵镇柳茹村。贡祖文视岳霖如亲生子,精心栽培,教他习文练武、天文地理。岳霖经过贡祖文多年培养,成为一个博学多才、能文能武的有为青年。贡祖文又挑选了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钮氏姑娘与岳霖成婚,夫妻二人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在柳塘生活近二十年,生下四子一女。
话说到此,不免要问贡祖文何许人也?为何要尽力相助岳家?
原来贡祖文是岳飞的莫逆知己,先祖就是孔子弟子子贡,其后裔因秦始皇避焚书坑儒之祸隐居于齐,后来居住在有“中国厨师之乡”美誉的河南长垣,与岳飞家所在的汤阴县很近。贡祖文从小聪明过人,饱读诗书,19岁时见金兵南侵便弃文从武,闻徽、钦二帝被掳,曾纠集豪壮之士救护截击,一度被金兵所俘。后康王招募义勇,他与岳飞结伴从军,扈从康王赵构登基并南渡杭州,辗转护驾,忠勤异常,以军功升为都总军将使,带兵镇守秣陵。此间与岳飞常饮酒赋诗,谈古论今,慷慨激昂,互以忠义相勉励,形似兄弟,誓同生共死。
当金兀术追击高宗,高宗逃于海上后,只好退却镇江准备渡江北去,先遇韩世忠率兵阻击于黄天荡,潜逃建康时,又遇镇守秣陵要冲的贡祖文再次阻击,与从宜兴赶来的岳飞相会合。岳飞设伏大战牛首山,逼使金兀术退回黄天荡,再败逃北去,从此金兵不敢再犯贡祖文所辖境域。贡因战功显赫,被任命为秣陵总镇,并嘉封为“武德大夫”。
贡祖文的心血没有白费,绍兴三十二年(1162),宋高宗之子宋孝宗即位,准备北伐,为顺应民意,特降旨为岳飞洗冤昭雪,谥武穆,并遍求岳飞后裔。祖文知后欣喜若狂,设酒祭天,上表陈述详情,又亲送岳霖上朝受封为续忠侯。从此为友救嗣之名,与程婴争辉,四海流传。贡祖文终年87岁,同时被追谥为文宪公,表彰其“累建军功”和“匿护忠良后裔之功”,其妻黄氏追谥诰命夫人合葬于柳茹村。
岳家报恩
在柳茹古村建有贡氏宗祠,始建于南宋嘉泰三年(1203年),至今已历经沧桑。当年岳飞冤案昭雪后,贡祖文隐名埋姓抚养英烈后代之义举得到了朝廷的褒奖,宋孝宗特赐“旌表忠义”御匾。到了明代,贡家子嗣建造了贡氏宗词,宗祠共三进两厢,现在第一进门上悬挂着的,正是宋孝宗皇帝赐给贡祖文的匾额“旌表忠义”。第二进为正大厅萃涣堂,为祭厅,由春秋时期的端木子贡、西汉的贡禹、南宋的贡祖文三公神位牌;第三进主要由贡氏族谱世系图组成。贡氏宗祠是镇江地区保存最为完整的宗祠之一。院内有株银杏树,距今近500年历史。1939年1月当地民众慰问驻扎这里的新四军一支队官兵,陈毅自拉二胡与民众联欢,书写“民族先锋”留念,在古银杏树下的合影已成珍贵的历史资料。
当年贡祖文抛弃富贵荣华,甘于粗衣淡食,在丹阳城南穷僻处买地建屋,种柳养鱼,与岳霖形同父子,亲如骨肉。岳霖封侯后,念贡祖文二十年含辛茹苦再生之德,在岳氏家祠中供贡祖文木牌位,与岳飞共享血食。岳霖之子岳珂任丹阳令时,在贡祖文墓侧建报本祠,祠内供贡祖文与先祖岳飞,春秋享祀。《岳氏宗谱》中有贡祖文传记,以志大德,永世不忘。
报本祠可惜元代被毁,明代在培棠村建立岳氏宗祠,可惜文革中又被拆除,如今在原址重建岳氏宗祠,内设立有岳飞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的牌位,而在第四层岳飞牌位旁,则是贡文宪公的牌位。正如《紫阳渡报本祠记》所说:“贡公不惜身家性命为岳氏保孤,其义可为厚矣,而岳氏子孙感贡公再造之恩,为设主而藏于王之庙,与王并享厥祀,血食千秋。”
祠内尚存岳珂建报本祠时的精忠柏一棵,高八米,近八百年了,令人称奇的是,虬枝酷似龙凤,仍苍劲傲立,象征着岳飞刚直不阿的民族精神。而且当地还有一个奇特的习俗,岳贡两姓视为一家人,所以互不通婚。岳氏宗祠旁安葬着岳雷墓,老年回到儿子岳珂身边养老。在培棠村小学生中有很多是岳家的第34代传人,他们在丹阳武术馆学习岳家拳,以期将岳家拳与岳飞精神传承久远。
岳飞被害几十年后,岳雷、岳柯两代人花费很长时间重新搜寻岳飞的事迹、手稿,有些东西一经散佚就永远失去,而岳飞尽忠报国的精神则被人们永远铭记。岳飞与贡祖文用生命凝成的友谊,在两家后辈中仍将世世代代延续。柳茹村的贡氏宗祠与相距不远的培棠村的岳氏宗祠,也像这段感人历史的后代,把忠义故事传承下去。
仁智根据史料整理于2020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