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哪吒》的各种评论已经很多,每个角度都值得品读思考,得到的启发也常有价值。而我是不太会做全局观评论的,一是因为我的能力有限,二是因为我看电影、读书、任何故事,都会很自然又自觉地把它当成我自己的故事。这不是自负,因为一切好的故事,就是人类的普遍成长原型,特别是神话结构体这类的,像《西游记》就属于这样。当然《哪吒》这样的好故事,也必定具备这些元素,所以,它让众人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生命最本质的某些方面,它自然也就打动了众人,它也就成了众人的故事。而它首先,还是一个关于讲故事人自己的故事,没有导演饺子自身的深切生命体验,故事是不会有这种生命力和感染力的,那独属于一个人生命身处的轨迹,同时也一定有撬动别人灵魂的触角。
哪吒是魔丸转世,敖丙是灵珠化身,这让我想起孙悟空,它是石胎仙胞。每一个生命其实都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奇迹。为什么生下来之后会有种种区别,除了故事本身需要之外,还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原因,我们都太想赋予生命更加独特的意义了。
《哪吒》的故事,重在说明一个生命逆袭或成长丰富性的可能以及条件。英雄的历程就是如此,哪吒不过是更为悲戚一些。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干扰,一个本可以更优质的原材料就此遭遇损坏,其实这不就是命运中的那些不可抗因素,也就是生命形成最初过程中的那些意外和灾难吗?英雄上路,总是要遇到磨难的,哪吒则是从投胎开始就面临巨大的挑战。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在这里,善恶并存,电影用更可视化的讲述方式把它切为两半,黑白分明。在真实的生活中,我宁可相信哪吒和敖丙的内在差异是出身的差异。
敖丙有着灵珠的优质禀赋,却生为龙族,被视为异类而一直不得主流社会的认同。哪吒的家庭根正苗红,如果没有这个掉包的阴谋,按照惯常的逻辑,哪吒该是何等幸福幸运!但这就是造物的神奇与公平,否则哪里还有故事呢!作为敖丙,幸运的是有了独特优质的生命禀赋,这就是天赋吧,生而为龙,不受待见,但命运在阴差阳错中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这只能靠自己了。对于哪吒而言,挑战是同样的,当生命注定是一场挑战,是不断地闯关,是斩妖除魔,是锤炼自我,这个故事的可玩味性就开阔了。
所谓生命的逆袭,就是一场自我成长的逆战。生而为人,我们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不过是处境不同而已。那些生在所谓福中的孩子,比如哪吒们,他的起点就是敖丙们毕生追求的天花板。这是不可辩驳也无力吐槽的,生命在生死面前,在自然法则里面是平等的,但面对人造的社会丛林法则,有些不平等永远都是注定的。
哪吒的家庭足够让人羡慕,不同寻常的家世,父母的为人修养,都不同于流俗,这是他的幸运。敖丙呢,除了自身的资质,他的出生其实比哪吒更为不幸。他的家庭沉沦海底,祖辈父辈奋力抗争,为了晉身主流社会,做了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却最终沦为主流社会权力阶层的政治游戏筹码和工具,所谓盛名之下,其实苦不堪言。敖丙从诞生起就承载了沉重的家族梦,负重前行的生命,哪有自由可言,他也注定是没有童年的。相比哪吒,他才更可悲可怜。
哪吒才是生命最初该有的状态,他的童年才是相对完整幸福的。顽劣,破坏,让人焦头烂额,但父母从来都是包容与呵护。生命的前三年,除了向世界索要爱与呵护,一个生命还能做什么呢?正常的生命,就是魔丸啊!所谓灵珠,不过是大人们的一厢情愿,如果生命的最初就是灵珠一般晶莹剔透,完美无瑕,那才是真正的“魔丸”。从这个层面上,故事通过明显的错位让我们看到生命本身,每个人最初其实都是丑丑的。那些看起来很好的生命,他注定不是我们看到的那般完美,那才是生命的异化。
在哪吒的前三年也就是童年期,没少让家人费神费心,这是一个特别有能量有破坏力的生命。生命在最初应该都是元气充沛的,就像哪吒,只是大人们用了怎样的方式来疏通引导这股元气。哪吒的幸运不必多说了,父母之爱充盈,虽然父母很忙,但他们对这个生命倾注了最纯真无功利的情感,他们知道生命的劫难(人的必死性,而且有明确的期限),所以他们把社会功利境界的法则甩了。相比健康地活着,快乐享受的生命本身,父母的期望值不得已降低了。这个好其实也不能算在哪吒父母的头上,换做任何普通父母,也会这么做的。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孩子命不久矣,我们知道他的“劣质”(比如疾病),如此,我们还会以死相逼,让孩子去接受那么多非顺应生命需求的所谓“驯化”吗?还会让孩子天天泡在补习班,还会让孩子去做那么多让他抗拒的事情吗?所以,哪吒的这三年生命期限也是生命童年期的一个隐喻。
敖丙的生命能量也一定更大,只是他的童年不值得一提罢了。因为他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成人梦的模型浇筑过程。值得庆幸的是,他在被打造的过程中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知道了是非善恶,毕竟慧根的力量也是强大的啊!如果他没有灵珠(良好的天赋)的庇佑,后面的抉择也就很难判断了!孔子说孩子要在父母去世后为父母守孝三年,这也说明,生命最初的三年,其实就是要靠父母照顾呵护引领的三年,这是最考验父母的三年,所谓三岁老大,七岁看老。正是三年前的良好奠基,才会有三年后的成长——“我命由我不由天”。
敖丙的童年其实不就是大多数孩子的童年缩影吗?闭上眼睛都知道敖丙们在做什么——按照社会精英的成长模式,有功利性强烈的私人教练(申公豹)手把手训练,申公豹的失落和龙族是同病相怜的,他们都铆足了劲儿要证明自己。正如当下的教育考评机制,中小学教师要通过学生的成功来证明自己的职业水平价值,家校一致严防死守,咬牙切齿地要夺得存在的尊严。他们对生命的定位非常明确——身世晋升赛。确实,要打破社会偏见,突破出身限制,让自己被看见,让生命实现更多可能性,除了对自己发狠还有更好的路经吗?我折磨我自己,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相比之下,寒门子弟的成长之路更为辛酸,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尼采说,每一种健康的道德都是受一种生命本能支配的,任何一种需求都是通过某种确定的“应当”和“不应当”的准则加以实现的,生命道路上的任何一种阻碍和敌对行为都是借此加以清除的……供上帝消遣的圣人是理想的阉人,上帝的“地盘儿”开始之地,就是生命结束之时。
当我们讨论生命价值的时候,我们是在生命的激励之下,通过生命的镜头谈论的,生命迫使我们制定价值,当我们制定价值的时候,是生命本身通过我们进行评价……
人们必须一方面置身于生命之外,另一方面却能像已经经历过生命的一个人、许多人、所有人那样充分地认识生命,只有这样才可以触及生命价值的问题。
“哪里有人应当是如何如何这样幼稚的说法,现实向我们显示了令人神往的丰富类型,丰盛得近乎浪费的形式游戏和形式变化。”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就是生命的无限可能性。我们中的一些固守世俗模式、打着爱和教育的旗号、为了让下一代生活得更好而不停给生命施加压力和筹码,或者把自己此生的未竟之梦押在下一代身上的大人们,就不要再为我们自己的自私或狭隘找借口了。
如果真的为我好,就请考虑我只此一次的生命,在最初的成长阶段,请给我爱和有质量的陪伴,给我信任,给我人之为人最本能的美好引领。如果我不能选择出身,请允许我选择自己的成长之路;如果我以后遭遇不公,请让我知道还可以选择与善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