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那次好事被迫中断的流血事件,酒劲发作中的史东风顿感又羞又恼。想想他真够冤的,虽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可自打结婚那天起,就好像欠了她几辈子债似的,平日里供奉得像老祖不说了,就是为人夫的基本权利,也难以得到基本保证——想让他做就让他做,不想,就是死拼也不行。有一次,他乘着酒劲和内心积郁极久的疯狂,强行把她压在身下,而她一声不吭,在任他作为时,双手撕抓自己的头发,竟然抓下一大绺来。吓坏了的史东风,亢奋的进攻戛然而止,搂着凌静大哭起来,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强着来了。此后的房事,多者一月一次,少者三月两月一次,史东风渐渐习惯了这种“阴冷”的夫妻生活,再没强行过。因为他实在太爱凌静,怕伤害她,更怕失去她。对他来说,只要能天天看着她,就是莫大的幸福,更不用说,在别人面前得到的那一份艳羡的虚荣了——他的妻子不仅美艳无比,而且还是正科级干部,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
史东风看着风韵犹存、魅力不减当年的妻子,百感交集,体内有股热力在涌动,在膨胀。他用冷水洗了洗脸,又点了支烟,两眼还是游离在妻子身上。凌静身穿红色睡袍,长发披肩,黑漆般乌亮,胸部轻微地一起一伏。也许是喝了红酒的缘故,脸颊白里泛红,闪着光泽,脖子白嫩若豆腐——史东风突然明白了人们把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的原因。史东风又快意地联想到妻子白嫩的肌肤——简直白如一张纸,甚至连汗毛孔也看不到,抚摸着,就像当年在内蒙当兵放羊时,晚上怕冷,将绵羊搂在怀里,手轻揉着温软的羊肚皮一样。
史东风猛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飘到正全神贯注上网的妻子头上方。这时史东风又感觉妻子像月亮。是的,那张脸太像圆圆的月亮了,不,是整个人太像皎洁的月亮了。此时他正飘向月亮,正飘进月亮里面去,而那大红睡衣宛如飘浮在月亮边的彩云。
凌静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没有系紧的睡衣敞开怀来。史东风立时热血沸腾,眼迷离,头晕,胸部发闷,一股蛮力在体内骚动。
就在凌静欲坐之时,史东风将吸了一小半的烟放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弹簧般从床上跃起,把凌静抱倒在床,大喘着粗气,两眼血红,喃喃着“想死我了”,将她紧紧压在身下。凌静反而出奇的平静,仿佛一尊卧倒的玉人,又像失去知觉的病人,散乱的头发半遮半掩在脸上,两只圆圆的杏眼黯然无神地透过发丝茫然望着屋顶,任由史东风摆布。压抑已久的史东风,三下两下完了事,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在枕头上吸剩下的烟。
一滴大大的泪珠,在凌静的眼窝里抖动着,像一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珍珠。冷静下来的史东风感到害怕,甚至恐惧,意识到闯了大祸,拿烟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他们早有约法,未经凌静同意,史东风不得强行同房。
凌静慢慢坐起来,任由长发遮着惨白的脸庞,像聊斋故事里的女鬼。
“史东风,这是我违心让你做的最后一次。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五年纪念日,算是我送你的一个礼物。从今以后,这种事就算了结了。如果你能接受,我们还是夫妻,否则,各走各的路。至于孩子,已经大了,由她选择。”凌静两眼直盯着史东风,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吐出来,就像沉重的汽锤一下一下击打在钢坯上。
史东风斜躺着,烟从嘴角掉到毯子上,冒出一丝白烟。
好像两尊人体雕塑,时间在相对的两张脸之间凝固,电脑主机风扇发出的嗡嗡声,清晰可闻。
“滴铃铃……”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僵局。
凌静移过身子,伸长胳膊,从床头柜上拿过话筒——是在上海的女儿史雅打来的。
“妈,祝贺你们银婚啊!”女儿的声音银铃般清脆悦耳,说完了,就“咯咯”笑起来。
“什么银婚?”凌静听得一头雾水,但女儿的声音却让她心境好起来。
“结婚二十五周年,不是银婚吗?”
“原来如此啊!你怎么记得今天这日子?”凌静很奇怪,以前的结婚周年,女儿从来没有向他们表示过祝贺,她一直以为,女儿根本不知这一天。
“我为什么不能记得这一天?没你们哪有我?我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女儿笑得更响亮,笑声像喷泉。女儿天生开朗,爱笑,脾气似乎不像他们两人。
“这鬼丫头子,说的也是。”女儿的话让凌静心里热乎乎的。能与史东风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自己在情感挣扎的悬崖上没有失去平衡栽下去,主要因为女儿的存在。女儿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希望所在,也是她的幸福所在,平时无论她心里有多少委屈和痛苦,只要一想到女儿,她都能平息下来。现在女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父母银婚表示祝贺,也让凌静刚才因史东风过激的冲动,而产生的痛苦绝望的心情得以缓解,动情地说:“那就谢谢你的祝贺啦!”
“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爱河就不要浴了吧,我们都不会游泳,能白头偕老就好。”凌静听了女儿的祝福,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顿起对史东风的愧意,并为自己的许多过激言行而不安。所以,这句话,凌静说的声音特别大,是有意说给史东风听的。
“我还给你们准备了贺礼呢!你猜猜看,是什么贺礼?”
“能是什么?戒指?衣服?”
“我决定考研啦!”
“啊?呵呵,这算一个大礼!”
“我可全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的面子,为了你们的虚荣心。” 女儿语气娇嗔。
女儿史雅是学舞蹈专业的,毕业两年多了,现在上海一家大型文化传播公司做策划,不仅成功策划了好几台全国性的演出,还给一位当红歌星的MTV做过监制。公司老总很欣赏她的才干,以给她加薪和提职来挽留她。史雅的回答是“你要是我亲爹亲妈,我就不考了”。
凌静知道女儿有意说话气她,考研其实是她自己的决定。这两年,史雅在演艺圈的摸爬滚打中,深感到继续深造对未来发展的重要。当然,考研也是凌静的心结,因为她一直为自己没能进正规大学学习而遗憾,所以就把这种遗憾的弥补,完全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她希望女儿能一直读下去,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再读博士后。
“不管为了谁,只要上学就行。现在这年代,大学本科有什么用?你就是嘴硬,你要是不想考,谁逼你都不行!”
“那是,为你们,更是为我自己!”
“要想自立,没真本事不行,好好准备吧!”
“是啦!”
凌静大笑着和女儿结束了通话。想到把女儿从小培养到大的艰辛,想到女儿如此懂事有出息,泪珠儿不禁在笑声中纷纷落下。这时,已经下床站立床前的史东风,面对悲喜交集的凌静,低着头说:“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凌静先是仰头大笑,然后低头哽咽不止。史东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凌静放声而哭。
……
一年后的今天,史东风提起此事,多少有些试探性质,看能不能在一年后,“政策”有所松动。但凌静只当笑话坦然以待,因为一年来,史东风忠实履行了他的诺言,而且似乎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既定的政策,当然没有更改的必要。
“你要是不思悔改,故伎重演,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分床住。”为了巩固战果,凌静以攻为守。分床是凌静早有的想法,女儿在家时,没法分,就特意打制了一张大床,各睡各的被窝,井水不犯河水,和分床而居差不多。现在女儿在外,分床的条件也就成熟了。
“我也只是说说,图个嘴头痛快,哪里还敢来第二次啊!现在和分居有什么区别?其实我早习惯了。”
“那就好!就是因为看你习惯了,才这样要求你的。”凌静经常分析自己为何对与史东风房事如此反感,似乎原因太多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而史东风,也在这种不正常的夫妻生活状态下,长期压抑,习惯了无性生活,对凌静的不合情理的要求,习惯成自然。有时嘴上拿此事调侃,说是试探,其实只是逗乐而已。他常对凌静说的口头禅就是:“不愿永浴爱河,但愿白头偕老。”现在不禁又脱口而出。
“哟,还出口章了啊!这样想就好。我知道,你不做,你难受,可是让我做,我更难受。”
“我宁愿不做,也不想让你难受。”
“但是你要是因为不做难受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其实我早习惯了,正是大年三十打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
“就是就是。两口子过日子,为什么非得天天捣鼓那事不行啊!我就不信没那事,就过不好日子。”
“我看也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对于我来说,怎么过,都是好日子。”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太不近人情了?和别人太不一样了?”
“不一样肯定是不一样。但说不上残忍不残忍吧。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也很理解你的。别的不说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得吃多少苦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谁欠谁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理解就行了。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好好过就是了。我就是看你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才跟定了你。否则,我早出家当尼姑了。”
“你要出家当尼姑,我就去当和尚,和你作伴。”
“哪有和尚与尼姑作伴的,笑话。”
“怎么没有?许多尼姑庵与和尚庙都建在同一座山上呢!”
“你真行,还想当风流和尚啊!不跟你贫嘴了,你少喝点酒,早点睡吧!”
“你也是,一个人在家,别图省事,多做点好吃的。”
凌静放下电话,拉开厚重的淡黄色丝绒窗帘,打开窗户,迎面吹来秋夜的凉风,沁人心脾,清清爽爽。远处是港口银河般的灯海,游动的灯光是吊车装卸货物拉出来的,不时还传来轮船入港的汽笛声。港口的夜景,让凌静倍感亲切,因为当年她在港口码头上带领铁姑娘队苦干时,最难忘的就是加夜班。
凌静关上窗,轻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嫁给了史东风,心就锚一般过早地沉入了窄小、琐碎,满是污泥的港湾,生活也随之失去了应有的绚烂色彩,一如黑夜般死寂。她咬了咬嘴唇,鼻子发酸,眼泪流了出来。
“日子为什么要过的这么沉重呢?”凌静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