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到晓静时是9月的一个午后，斑驳的阳光洒在了她身上，焕发出光彩，像极了匆匆那年里的方茴，齐耳的短发，苍白的脸庞，宽大的校服裹着瘦弱的身体，吃力地搬着一张沉重的课桌，从楼道的那一头蹒跚地走过来，看着让人心疼。
真希望时光能够定格在那一刻，晓静是个很有抱负的孩子。其实在刚结束的高考，晓静已经录取了一所211学校，但是倔强的她却选择复读一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父母在闹离婚，这个孩子完全有机会上清华或者北大中的一所学校。
尽管她是那么优秀，我还是先试探下她的想法。
“你确实想好了么，复读是一条很辛苦的路，而且未必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你准备好了吗？”
我们见过太多没有主见的孩子，在家长的各种胁迫和引诱下前来复读，结果却大失所望。理想就像明月，明明挂在了天边，可人们总天真的以为它就在水中，还义无反顾地往里跳。殊不知，背道而驰的努力比踏踏实实的偷懒更伤人。
她望着我，眼神有些迷离，嗫嚅地说道：“不清楚，我觉得应该是吧。”声音很小，但还是听得清楚。
接着，便绷着嘴，不再说话。也许我的问答有些多余了，既然来了，那就一定是做好了充分准备。
高考犹如一夜春风，吹得雨夜的梨花绽放无比精彩。孩子们的放荡不羁和少不更事在高考面前会被修剪的整整齐齐，辛苦和努力成了像呼吸那样自然，根本不用老师像个鼓风机一样絮絮叨叨，因为任何懈怠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几次考试下来，晓静都毫无悬念地拿下了第一名的成绩，但她宠辱不惊的脸上从来没有任何愉悦表情，蹙着眉，一副思索的样子。
经历了几轮复习之后，孩子们胸有成竹，期盼着一飞冲天的6月快点来临，学校的每个角落都飞扬着他们的自信。然而，晓静却离开了大家，在即将见证自己的付出成果的时候，她在家里用一个绳子结束了自己18岁的生命。
牢不可破的防线终于在一次家庭的争吵中彻底的崩溃了，晓静一直以为自己努力学习可以挽回这个破碎的家庭，复读就是一场赌博，可任谁也想不到她的赌注就是自己的生命。当败局已定，愿赌服输，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便抛弃了这个世界。
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他们都是带着美好来到这个人世间，他们以为凡尘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结局让他们大失所望，于是他们回到了他们来的地方。
2
明辉从教学楼21层一跃而下的时候，他那短暂的一生在眼前一瞬闪过。
家庭的贫困一直这个男孩心中的难以跨越的结，也是我所想象不到的贫困，冬天他的菜就是一罐自家制作的豆腐乳。
父亲是个残疾人，原来在私人煤矿干活，后来发生矿难，虽然活过命来，但是丢了一条腿。母亲是个朴素的农家妇女，没有接受任何文化，甚至连村子都没有出过，一家人就守着那几亩地过日子。明辉排行老六，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家里倾其所有供他上学，就是希望他能有朝一日跳出农门，成为令人羡慕的城里人，改变家里的命运。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这是这个男孩和我交谈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的压在男孩的肩上。从小到大，这句话已经像一个烙印，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
清晨，无论酷暑，最先进教室的一定是他；晚上，顶着星辰踩着月光，最后进寝室的也一定是他。他就像一台学习机器，而这台机器的润滑剂就是家人的寄托，他不是为自己高考，他是为整个家庭高考，他坚信，只要他考上了大学，他的家庭就会发生改变，他希望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贫困，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而贫困带来的压力，更超乎我们的承受力。
明辉如愿以偿的考入了大学，一所本省的师范院校。可入学不到一个月，便传来了噩耗，明辉自杀了。
据说，明辉非常不适应大学生活。他曾透露说，大学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样子，身边的同学从高考的桎梏中一旦解脱便开始放纵。其实，他所谓的放纵，本就是大学生活的一种，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起初，他依然遵循高中的生活规律，可很快就被孤立了，因为周围的同学已经没有人愿意过苦行僧的日子。
他彷徨，他畏惧未来。他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的天虽然也是灰的，但是他心向晴朗，可现在，心和天一样，看不到一丝光明。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他觉得自己的渺小，他畏惧，他无法为家人挣的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们很多时候会指责，这种对家人不负责任的态度，在终结自己的生命之前，为什么不想一下家人的感受。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他在纵身一跃之前，一定想了他的家人，一直背负着家人的期望的孩子，怎么会在那一刻忘记他的家人呢？也许当他觉得无力帮家里走出困境，那他的离去就是对家里的一种解脱。
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个总爱低着头喃喃自语的男孩，后脑勺那一茬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白发和那略显浮肿的脸。如果正常的话，他早就毕业了，也许像我一样在一个学校做着教书先生，或许有孩子了，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绝对无意渲染高考的恐怖气氛，这些只是特例，毕竟大多数孩子还是阳光健康的成长。但是这些特例的背后，却隐含了对教育和生命的思考。我们爱说“一考定终生”，可这一考定了谁的终生呢？是孩子吗？他们的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谁能定他们的终生？
高考，在人的一生中起到的作用，只是提高了人生质量一种手段，而非唯一手段。但是，在社会资源越来越稀缺的今天，通过高考来获取资源，对于社会底层甚至至中产阶级而言，都是一条必然的选择。
有一句高考誓词最现实，就是“你拼得过官二代吗？你拼得过富二代吗？拼不过，那就努力吧”。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刺痛着我们的神经，我们非富非贵，所以注定我们要比别人更努力。
这时，高考便成为了孩子换取未来的唯一途径。即使前途渺茫，依然闭上眼睛向前冲，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因为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跑，还用担心什么呢？
但是，一旦睁开眼睛发现，原来自己的努力，换不回自己想要的期许时，便迷失了方向。到了那个时候，驱壳死没死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灵魂已无处安放。
今天的大学校园，每天都在上演着陈寻和方茴的浪漫爱情，他们可以放纵自己的欲望，可以发泄自己的激情，可以挥霍自己的青春，却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理想，或者说经历了高考之后，他们就已经没有了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