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好看

“只道是夜夜枕惊鸿、日日盼新柳，一颦一笑都染遍韶华，刻骨不灭。那所有浸在糖里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回想之时才发现读烂的彩赋华章都敌不过半句‘好看’。”

上元佳节，街上挤挤挨挨全是人。道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节乃是最适合女儿家出门的时候。拢起云鬓，带上面纱，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女子可以自在地在街上行走。林殊骄傲飞扬惯了自不必说，霓凰血液里也有着云南儿女的热烈奔放，平素对大梁宫廷礼仪严格遵守，私下里全然不管不顾，因此两人订婚之后往来如常，全无避讳之意，上元美景更是不可能错过。

这日晚膳后，穆深只对她嘱咐了一句“小心在意”就任由她撒蹄小鹿一般出了府。彼时林府早已备好了双份的夜宵，只等少帅和郡主逛街玩累了回来吃。就听见一串串相互追逐的欢笑声，伴着疾疾的马蹄声进了门，接着看到白衣少年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灯笼玩具，明明眼角含笑却还装得一脸生气的表情，而粉裙少女只叼着手里的糖葫芦吃得很开心，一副“活该你提着”的得意劲儿。这些个战利品都是二人在街上猜灯谜得来的，要不是林殊手里再装不下了，只怕两人还能一路猜下去。

“快把东西放下，去洗洗手，”晋阳长公主满脸疼爱地走过来，假意嗔怒道，“家里何时少了这些宝贝，净把外面的当好的。”霓凰在屋里站下，林殊去洗手，下人接了少帅手里东西，长公主看了一眼，她家这小殊倒是从来最识货的。这些个灯盏玩件虽不及宫制的大件繁复，却是样样精致，分明是民间好手精雕细琢而来。也是啊，这金陵城里不是最好的，他才看不上呢。

晋阳这么想着，不由多看了霓凰两眼，她今日不着戎装，换上粉色裙裳，越发显得亭亭玉立，倾城之色初见。嗯，这准儿媳妇，果然也是最好的呢。

“母亲！我都饿坏了！”林殊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冲回屋里，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霓凰看他那饿狼样子，笑出了声。“慢点吃，”晋阳一边擦着他嘴边的糖霜，一边逗他，“吃成个什么样子，这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还一团孩子气，仔细霓凰不要你。”

林殊满嘴塞着糖糕，含含糊糊说不清话，只回头看着霓凰笑。她才不会不要呢。

“长公主殿下，茯苓鸡汤热好了。”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一会儿，桌上就摆上了两碗热汤，长公主还让做了三两精致的小菜。林殊两眼放光地奔着汤去了：“真香！静姨做的？”

长公主笑道：“就你嘴馋，你静姨捎些好吃的都进了你肚里。还不招呼霓凰一起吃？”

他二人便就对坐吃了起来，长公主悄悄带着下人们离开了，想来两个孩子恨不能时时没有外人打搅才好。鸡汤暖暖的，桌上的小菜也是色泽诱人，玩了一晚上，还真有点饿了，他二人不由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随意闲聊着，霓凰一向最喜欢听他讲赤羽营的事情，林殊便讲得绘声绘色。可是讲着讲着，霓凰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些精彩的故事里，陪着他的都是别人呢？景琰哥哥就不说了，几乎每件事他都在；还有聂锋大哥甚至蒙大哥，他们总在重要的时候站在他身侧。

只是，都不是她。

这样想着，眼泪已经扑簌簌掉了下来。林殊瞬间住了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霓凰不常哭的，她那么坚强乐观，可是竟然就在他眼前掉了泪。十三岁上战场保持不败战绩的少帅，第一次感觉到彻彻底底的手足无措。他绕过桌子贴近她，双手捧起她的脸，用拇指细细摸索她的泪珠，低声急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不问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句温柔入骨的轻问，让霓凰的眼泪更加狠狠地砸下来。她抽抽搭搭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林殊的心都跟着抽痛起来，直把她紧紧往怀里一扣，也不言语，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林殊哥哥，霓凰只是……只是遗憾……这么多故事，霓凰都不在……”待听清她的呜咽，林殊觉得心中加倍疼痛，一时无话回答，只把她抱得更紧。霓凰并不是矫情的性子，自己哭了一会感觉情绪舒畅了一些，便好了，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平稳了呼吸。

林殊松开她，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霓凰，你随时都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知道你是独立勇敢、翱翔九天的小凤凰……可是我，我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恨不能把你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把所有不确定的风雨挡在身后……你对我而言，是永远都不敢冒的险，你明白吗？不是想推开你疏远你，而是……”

他竟然一时语塞，脸上又像哭又像笑的复杂表情，正是他满满的浓情蜜意。霓凰心下感动，偷偷抹去没干的泪痕，转移话题道：“吃饱了没？咱们去把今天得的最好看的几盏灯挂上好不好？”

“今天过节，你说什么都听你的。”二人便踱步到廊下，林殊搬来了梯子。霓凰一时兴奋，三步化作一步蹦了上去，一手抓着金鱼灯无法平衡，一晃就跌了下来，便毫无意外地落进林殊的怀抱里。看见她一脸狡猾的样子，半分也没有惊慌，就知道她是故意的。本来嘛，云南穆府威风凛凛的小帅，那身手也不是浪得虚名，单凭轻功都不要借助梯子的，怎么就真的会摔了？

林殊无奈，却又贪恋着她温热的女儿香不愿放手。目光流连、呼吸相闻之间，就看到天上一轮明月落在她如水的眸子里。霓凰自己原本只是玩闹，这时候才真有些慌张，赶紧挣了一下，跃出他怀抱稳稳落地，脸上已是比这花灯更鲜艳的红色。于是老老实实地上了木梯，歪着脑袋调整着花灯的角度，挂上之后左右四下看了一通，心里倍觉满意，脸上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林殊哥哥，好看吗？”

原本看呆了，此时扶着梯子的手抖了一下清醒过来。望着她期待的笑脸，他猜想自己的嘴角一定翘得特别高：“好看。”

傻丫头，不是最好看的，我才不会要。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