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realize I cannot be perfect, but I want to be real." 这句话来自1956年出生的歌手杜丽莎。刚听完这句话,实话我是没有多大感触,但看完杜丽莎的表演, 我的脑中又浮现了这句话,它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我又激动又有些担忧。
我是一名音乐爱好者。大学之前爱音乐,但我显得过于胆怯;上了大学,我给自己这个瘪轮胎加了点勇气,从十大歌手到乐队表演,从录制MV到毕业典礼表演,从音乐“试驾”一直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路途中,许多人给我“加油”“打气”,我听见了许多鼓励和赞美,但油加的太多可能会溢出,轮胎的气太满可能会爆胎。庆幸的是我没有这些“事故”,但我发现了一件事:还有许多同时驾驶在这条高速公路的车辆,其中不少车辆轮胎更大,可以装更多的气,后备箱的油桶可以容纳更多的油。第一反应是羡慕,羡慕了就会心痒。我可以选择换个大点儿的轮胎,换个大点儿的油桶。我的车胎可以打进更多的气,我的油桶可以注入更多的油,我的车可以持续地跑,跑得更远。但是,想象很丰腴,现实很骨感。每一辆车都有一定型号的车胎与油桶。型号换了,新的车胎与油桶可能并不合适原装的车辆。
常听外婆唠叨公务员好,工资稳定福利好,外婆唠叨完,爸妈继续唠叨。在现在中国社会,“公务员”是香饽饽,这个“香饽饽”早在学生时代就被放在了蒸笼里。我们有共青团员,我们还有学生会主席组织干部,以及某某社团骨干。这么多的身份,这么多的标签,现代人喜欢这样的标签,尤其喜欢把它们贴在脸上。这些标签仿佛就是一个人的“价值和本领”的体现,很多人就想,能拿到一张是一张,拿得越多,“我这个人就越有本事”,“我的价值才能体现出来”。但标签上的描述并不是适合于每个人,或许有些人意识到了,但“大家都说好,应该是真的好”,“这个社会现实就是这样,你不要,别人就来抢”。
这是社会的现实,不是我们每个人的现实。而社会的现实,在另外一方面,是我们每个人造就的。美国诗人和小说家布考斯基(Charles Bukowski)所言,今日世界之重大问题实在于聪慧之人满腹疑虑,而傻子们却对自己持有之物坚信不疑。怕标签脱落,于是不洗脸不洗澡;生怕自己的金饭碗被人端了去,于是揣在怀里。人们要避免失去所拥有的东西,容易产生“安于现状的情结”,害怕改变带来的可能损失,这些“可能受到的损失”使人们不惜代价维持原有的一切,这种现象在经济学称作“禀赋效应”。
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或许可以解释当今中国社会如此现象的一部分原因。在人与土地的关系上,中国社会有着“向土地讨生活”的问题,这导致人口不流动,人口不流动,不时常迁徙,村落之间互相孤立并产生隔膜,慢慢形成了熟人社会。长久地浸泡在熟人社会的文化里,人们倾向追求安稳的生活。这里要提到费老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所提及的另一个概念,阿波罗文化。社会文化的模式有两种,一种是阿波罗文化,另外一种叫浮士德文化。阿波罗文化的践行者认为世界的安排有一个完善的秩序,人们只能去服从它,接受它,而不能去改变它。浮士德文化,强调生命的意义在于克服阻碍,不停地创造改变。长辈老是唠叨着,公务员有多好多稳定多体面;外婆外公到市里几天就待不住了,他们说乡下更舒服。阿波罗文化在偷偷作祟。
齐格蒙特· 鲍曼所言,现代社会本质上就是一种严格的官僚体系,它在鼓励人的原子化倾向,当个体被嵌入现代的体系之后,就会进入无止境的异化阶段,最终沦为一颗毫无知觉的螺丝钉。在生活场景中丧失思考能力的个体只能从事消极的服从工作。除了履行某些必要的功能,人变得一无是处。在鲍曼看来,要解决现代社会的危机,最终依赖的还是人本身,这种人是柏拉图意义上的公民,尼采意义上的超人,法国后德雷福斯事件传统中的知识分子,鲍曼所谓的“真正的人”。我是中低音的女声,但我常羡慕别人的高音。在许多人眼中“会飚高音”成为“这个人唱歌很厉害”的标签,练成所谓高音就更完美了一般。不过,事实是,如果一直追求所谓“完美”,我们很可能会失去“完整”的自己,一个真正的自己。喜欢某个人的音乐并不是因为他会飙高音,而是因为声音里能够引起我们共鸣的“感同身受”。
你的工作很稳定,我晋升了某某职位,他获得了什么奖,她和某某角色有什么关系。我们没有反问过自己,当他人的眼光不再影响自己,面对一件事物我们会如何评价,如何选择?我们需要克服安于现状追求稳定的惰性,不能让“阿波罗文化统治”占领我们当今的社会。不能说我们的社会不存在抵抗阿波罗文化的抗争,但现今的抗争充满着矛盾,在家庭中,作为子女一面追求独立人格,一面又想尽传统孝道;一面追求经济独立自由的价值观,一面又啃老,让父母帮自己付首付;一面是女性的独立自主,一面又渴望对女性的优秀评价:孝敬父母,温良贤淑;在职业领域,一面强调现代化企业制度和契约精神,另一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徒关系却在一些行业挥之不去;一边排斥中老年似养身鸡汤的朋友圈,一面在朋友圈发锦鲤祈祷“水逆”快点儿过去。
费老说,恋爱是探险,与友谊不同,是经验的创造,是生命的创作,这是我们要追求的浮士德文化。很多人会说,伟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每个人的能力层次不齐,总不能要求年过花甲的老人喊着我要真实我要社会进步的口号吧?对于个人的原子化倾向,鲍曼开出的药方是:寻找或培养这样一种人,即以自身之力抵抗时代的思考。即使装不下鲸鱼,我的歌声里游动着充满朝气的小鱼。小鱼不一定留在同一片海域,它们随时可以去探索更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我的小药方是:我们需要适应现状,但适应现状的同时一定不能忘记,我们生活的海域随时可能被污染,气候也可能变得不适合我们繁衍后代,我们是小鱼,我们有朝气,随时可以移动,我们还有机会挣脱捕鱼者的网眼,我们还有更多可能。
To be perfect(追求完美)不是to be better(变得更好). To be real(追求现实)却能让你to be better. 如果你不能抵抗时代,起码你需要思考:你愿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还是懂得选择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