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被杀死了。
狂人来源我不知晓,只隐约记得读了本甚么书,脑海中便全是他了。
狂人我暂且称他为勣吧,是我一小友,我决定去看他。
远远看到村口的一颗歪脖子柿子树,干瘪的柿子挂在枝头无人问津,在如今这个乡村大萧条的世界,谁还会顾家里的几只麻雀?
勣的家我倒是去过一次,堂屋供奉的不知名神像高高立起,仿佛真把自己当个神冷漠观看世间,别说还真给人阴森恐慌之感。
勣的妈妈是个迷信的女人,逢年过节自己吃不上饭也必须给这神像大鱼大肉。据勣说他从小听惯了他妈口中的各类鬼,什么饿死鬼被石头砸死的鬼应有尽有,我想勣天生孱弱和这应该有很大关系。
勣家门紧闭,门被锁得死死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我早先便听勣说他们把钥匙藏在从下往上数的第二个泥洞里,我伸出手去掏狭小的洞口,果不其然在洞口深处找到了一把小钥匙。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这扇木门,飞出的木屑粘在我的脸颊上,使我不得不动手去拂开这些痒的碎物。
呈现在我眼前的景是比柿子树还荒凉的产物,黝黑的一条条木棒横亘在我的头顶,我每移动一步,便压得我无法动弹。我不得不低下头来看脚下的泥地,凹陷的泥土却是要狠狠地把你吸入无边的大地。
五米处有一个木坎儿,我知道过了那儿便是勣睡觉的地方,强忍着不适迅速移到那儿,白色床幔上全是大片的黄色,木头做的床仿佛只要有一个人躺下去就能直送他入地狱,破旧的枕套是一个嘶吼的怪物,仿若在不断说着:你来了呀,你来了呀,你来了呀······
我再也无法待下去了,急忙去床边黢黑的木柜子里找到勣的遗物便匆匆离开。
这遗物不是别的,是一片银杏叶。
叶片上写着:我没有别的人了,谢谢你肯来。
本想走的,但转悠着还是决定去勣的坟前看看。这坟原是给勣的外祖父造的活死墓,勣捡了个便宜,死后直接入了这洞穴,占了他爷的名额。
勣是怎么死的呢?
勣是被逼死的。他活了22年,一直是个规矩人。倒也因为规矩害死了他。所有人都觉得他良善可欺,他也从来不反驳,任着他人随意踩踏。
啊,勣是被所有亲近的人害死了。勣的妈妈是一个吸血鬼,在勣短暂的生涯里面,每次见面的问候就是今天你必须给我拿多少多少钱,今天你必须考一个体面的工作让我脸面有光,今天你离某某人差了多少多少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用的儿子,我供你读书就是供出这么个窝囊废吗?
勣的好脾气让他更加奋进,不断地找自我的原因,不断受到内心的谴责。多少次勣告诉我对不起,他就是蠢,他想去医院测试智商。
我猛然发现,在这害死人的名目里面,也许我的名字也赫然在内。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勣这短暂的一生,到底是否有人给予他一点点温暖?
没有。他来到这世界面对的便是所有的恶意。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不然为什么到处都能看到恶鬼在缠着他?不然为什么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千斤重的迷雾呢?
他后脑勺疼得不行。
工作是勣的最后一份希望。他想着如果能自力更生,是不是就能找一个不认识熟人的地方重新开始,脑海里这些烦人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消散?
勣带着这美好的希望进了一家公司,他倚着惯常的微笑和大方的谈吐俘获了不少人的喜欢。领导也打算重用他,把他调离至身边。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可是三四个月后,勣再也藏不住他的本性了,他开始对所有人冷漠摆脸色,别人惊讶他的变化也不说出口,只有勣傻傻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横冲直撞得罪了不少人。
勣近来越来越怕人群了,他越来越觉得人类的可怕。这些人兔子的面孔,老虎的心肠,狐狸的狡猾······
勣觉得周边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隔壁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议论他,每当勣走过他们跟前,他们便通通闭了嘴。勣越来越害怕,他陷入到无边的深渊里,他想挂起以往的笑容,这笑却是惨白的,映衬着勣心里发慌。
勣的领导把他调离了,所有人都在笑他。所有人都在说他活该。勣又开始犯病了。他不断地找自己的原因,不断剖析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这个社会容不得我的存在。
勣深知自己不是规矩的制定者,所以往常都只能闷声吃大亏,也只能如他们嘲笑的那般:认命。
勣本来觉得吃亏没啥,可是三三两两同事不绝于耳的嘲笑、看似安慰的话语却让他羞红了脸,心里也委屈得想要流泪。
勣是一个新人,从高阁急剧而下。这给了他同事肆无忌惮压迫他的机会。开始他还能忍,想着总有一天老子会混成老人或者等老子以后飞黄腾达了绝不做这样的领导,既然你们不会做领导那就给老子好好瞧着,好好学学老子是怎么当领导的。
勣对这不公正的待遇逆来顺受,反正勣最擅长的不过是伪装成无所谓罢了。勣对同事找出来的蹩脚的下三滥理由笑着说:没事儿,我没有生气。即使勣的心里已经把对方祖宗骂了八百遍,但他对这惯常的互相给对方台阶下的约定俗成的规定也只能认命。
勣的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只要有人说起“人”这个字便一直恶心呕吐。勣一直在挣扎。
那天勣又在单位里被同事用工作的名义欺辱,这一次他没有再忍,和对方大吵了一架。按照勣往常的习惯他会在事后去道歉,这一次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非要和他们死干到底。
勣跑到天楼,一跃而下。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痛苦。人这个东西再也不能伤害到他。可勣那么怕疼的人,我不知道他在摔下的刹那有没有哭?
我不为勣难过,因为我相信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向死而生才是归途。勣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够辛苦了,我实在不愿意再让他承受“人”这个东西的诛心。
我曾经问勣:“死后你想化作什么?”
“希望我的尸身能做一颗花草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