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

故事总在那,未曾老去啊。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不知道人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也不知道忘却是从何时开始的。时间像雨水一样,冲走了很多流沙。余光中说,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我的记忆也像铁轨一般,一节一节,一幕一幕。只是偶尔,忽然有轰鸣的火车经过。车轮与钢轨之间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这些声音,便成了那记忆里最深刻声音。好比记忆里那个炎炎夏日。


那个炎炎夏日,蝉鸣聒噪得刺耳,细微的尘埃和汗水低低盘桓在空气里,夜晚有风。我与姐姐出门去做什么,记不大清了,唯一能想起的,是她那轻微颤抖的带点鼻音的语气。她只催着我走,并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穿着拖鞋,急促走在夏夜里微微发热的柏油马路上。“快点、快点。”她拉着我的手,手心里是湿黏黏的汗,汗水让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滑开,她握不住我的手了,便将我松开,开始奔跑。我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我听见了风在叫,不知道姐姐听见了什么。用尽力气奔跑,却在听见远方隐约的哭声,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时不受控制地减缓了脚步。他们都在哭,撕心裂肺声嘶力竭,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那么多的泪水。我站在人群外,看着堵在一起的人,害怕得不敢往前走。汗水顺着我的短发流到脖子上,痒痒的。我看见了爸爸。他在人群里,似乎矮了一截,他的脸扭曲着,泪水和汗水交错布满了整张脸,发出哀号声。我努力走向爸爸,穿过人墙,瘦小的身子被周围的人挤着,肉体上传来的痛感使我呲牙咧嘴。终于,我像战士一般,穿过带着嘈杂哭声的人群,来到了爸爸面前。爸爸双膝跪地,面朝着安详躺着的他。爸爸说他努力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他的脸上皮肤松弛,皱巴巴的,像浸着水的纸,腮边有一行快干的水痕。他的嘴巴没有合上,缺了门牙,我怕风灌进去会冷。他的身上,穿着那件长袖睡衣,睡衣下是坑坑洼洼溃烂的背部和瘦骨嶙峋的身子。我已经忘了有多久,他没有穿上最爱的中山装了。

我像以前一样,用手指轻轻戳着他淡淡的眉毛,说:“爷爷,我是谁呀?”他没有像往常,瞪着那圆溜溜的眼睛,打量我一会儿,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巴,笑着说:“你是我小女儿。”这样,我才好对着老年痴呆的他说:“你看你,老糊涂了吧,我是你孙女啊!”

“爷爷、爷爷。”我呼唤着他。我用手推着他的手臂,挠着痒痒,可是他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薄薄的睡衣前面一大块。我不敢再动他了,只是拉着爸爸颤抖的手,用我能用尽的力气握得紧紧的。我喘着气,只感觉胸口很闷,忍不住放大了嗓音,虽然那声音淹没在漫漫人潮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证死亡,而且没能看见他最后的眼睛。

忽然间就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了他,失去了他年轻时英姿飒爽骑马杀敌的故事,失去了他坚忍的目光和结实的肩膀,失去了那段我被他背在背上的时光,时间无处可淌。

史铁生说:“我什么也没忘,但有些事只适合收藏。”我什么也没忘,没忘记身上汗水冷热交替的感觉,没忘记酸涩的眼睛几天未合上,没忘记那时的失语,一出声就是哽咽。

爸爸的花儿落了,林海音不再是小孩子。祖父的故事风烟俱净,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可以这么短,又那么长。这个世界总是会颠覆一些假象,就如同我曾以为他永远不会走,可偏偏来得猝不及防。原来痛楚竟是这样,压在心底的一股气流,直充脑门,让它昏昏沉沉,你却浑浑噩噩,只感觉得到,喘不过气。

而现在忽然想起,回忆仍能下酒,醇厚芬芳。他的音容笑貌犹在,未曾老去。有些事只适合收藏,压在古老的雕花红漆的箱底。曾经的笑闹,一同踏响雨中的青石板,我不安分的手去挠他的胳肢窝。最叛逆的时候他给我的那一耳光,患老年痴呆时傻傻对我笑。甚至于他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一行泪水,我都如数家珍、细细收藏。

火车轰鸣着经过,带走了旅客,留下记忆在空荡荡的月台。可是啊,我知日后,沿途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当这些回忆都酿成红酒,仍能浅浅品尝。那些猝不及防的故事,应该细细收藏。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拿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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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里是一只不喜揭露现实,不喜随性的文字与社会现象产生任何联系的只为随心文字而欢欣,只为文字而文字的爱玩爱闹爱自由的最酷的逍遥哥哥∠( ᐛ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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