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第一次来城里是十六岁那年，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总是吃得很少，其实是能吃饱的，只是她总想留些东西给姥爷吃，姥爷总是等她吃完才敢动筷子，所以
青青就故意吃得很慢，然后拍拍肚皮伸个懒腰假装说吃饱了。虽说身体消瘦，但胸和屁股倒营养很好。姥爷烟抽得厉害，咳嗽也越来越重，十六岁那年的一天清晨爷
爷睡得很香，要知道姥爷这把年纪总是早睡早起的，青青俯身过去探了探，她知道姥爷永远地睡过去了。
一个月后青青就进了城。毕竟她在山里也没别的牵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姥爷的亲外孙女。姥爷从来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进
城的第一天，青青睡在车站里，第二天在公厕里洗了把脸就去找活儿干了。她去了夜场ktv做清洁。她并不知道这个到处是音响和话筒的地方并不是用来唱歌的，
只是安心地把厕所打扫干净，把那些服务员没打扫好的房间再打扫一遍。 但她不知道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干净的。
她习惯了这种夜班的日子，等客人走了，等做服务的少爷和公主走了，她还要再清理一次，每一个角落都要打扫。和她同样做清洁的还有一个老妇女，四十来岁，胖
胖的，是本地人，眼角忍不住的嚣张。好像总算来了个外地小姑娘，有了个可以任意对待趾高气昂的对象。
凌晨
的夜特别黑，沉得像是抑郁症患者的眼眸，没有一点要放晴的意思。青青像是个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一样，依靠惯性在活着。她不怕黑，再黑黑不过山里的
晚上。起码这个地方还有路灯。青青心想，这地方着实奇怪，天一黑灯就亮了，灯一黑天就亮了，那还要黑夜做什么呢？连个可以让寂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可是青
青不寂寞，她不懂寂寞的原理，她就是单纯的活着，用最简单最明白的道理活着。就这样过了两年。
「把那垃圾
桶刷干净，看什么看，那就是你该干的活！」胖胖的老妇女说。青青其实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脸上的淤青，她心想，一定又给老公打了吧。这脾气总是难找到好
脾气的人相处的，就算是好脾气也迟早会被这口吻养成了坏人罢。她这性格不适合扫厕所，已经满嘴污秽了怎么扫得干净呢？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
那
晚下了很大的雨，青青照样是最后一个走的，她走到更衣室发现自己带的雨伞被拿走了。一定是那老妇女干的。明天她一定不会提起这件事，如果青青主动提起，她
就会骂骂咧咧地说，反正你最后走，说不定你走的时候雨就停了呢，借个伞给长辈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有必要这么自私这么小家子气么！乡下来的就是这样小气的！
青青想到这里又笑了笑，走进了雨里。
「喂，你怎么在这里淋雨啊！」他边说边跑过来把伞挡到她的头顶上。他
是常来的客人，有一次他喝多了跑去别人包厢的厕所吐，打开门就吐，刚好吐在了青青的身上。事后他每次来都会给青青一点小费以示抱歉，他给，青青就拿。没有
那种假装不要的半推半就。也不白拿，凑到一定数额青青就会去点些果盘和酸奶什么的送到他的包厢去，劝他少喝点。当然，她一直都说是店里送的。
「你
怎么在这里啊？没带伞吗？走，我送你回去。」他边说边搂过青青的肩膀。青青没说话跟着走。他开着一辆还不错的车，就是感觉有点旧，车里到处是烟盒和打火
机。「你住哪里？」「就在那个桥后面，有些民房。最南边的第二户。」他的车明显开不进去了。他立马下车撑伞送青青进屋。
一进屋，一亮灯，他看见青青的衣服湿了大半，是白色的关系，胸口若隐若现，他不自觉地坐在了床上。青青给他倒了杯水，没再说话。第二天青青没上班。躺在他的怀里，他灭了烟好像还想要再来一次。青青自动躺平，任由他发泄。
「你多大了？」他事后问。
「按你们城里虚岁的说法，十九了。」她答。
「你之前做过这事儿吗？」
「嗯」
「几次？」
「忘了」
「怎
么能忘呢！」他显然有些不快，仿佛吃了一半的佳肴突然发现是别人的残羹。而青青确实是忘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店里有个服务生天天招惹她，给她买许多衣
服，就连现在的那间民房都是他租的。那半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没有体会到爱。她似乎是在学习，学习做一个女人，去体验一个男人的本来面目。不
憎恶也不迷恋。后来那男人又和店里的一个公主上了床，再后来被开除了。
「钱，放这里了。」他把烟
头丢在了地上起身穿衣服。青青把钱数了数，放进抽屉里。一切理所当然，是有心动的，在某一刹那。是有付出的，这钱该拿。其实这些年青青存了不少钱了。但都
放在银行里，也没仔细想过到底有多少，反正也不买什么衣服。每天就工作服，下班路上穿半小时自己的衣服，回家就脱了。店里也包吃，吃得再差，也比和姥爷在
山里的日子好多了。她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满足。日子就是这样吧。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她有时候会想，姥爷睡了那么久，一定做了许多梦吧，梦里有没有她呢？
梦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烤山猪肉，烤红薯，还有许多鸡蛋，一口一个不用和在面粉里做饼吃。
后来青
青辞了工作，她知道不会再看到他了，从他给钱的那一刻就知道。就算再遇到，他也绝对不是冲过来给她撑伞的那个他了。青青不懂事，不懂每一件事的发生和结束
有什么关联有什么意义。但她懂人，她一眼就明白，别人眼里的鬼祟和磊落。人就是这样的，越单纯看得越明白。越聪明就越糊涂。
辞
了工作的第二个月，她从超市出来，拎着不少吃的，经过一个小区的时候看见了胖胖的老妇女，捂着脸，她丈夫在后面破口大骂，她捂着脸还嘴，尽是些扎人的狠
话。她看见了站在路口的青青，眼神里好像在说「你个小东西，都是你辞职了，才害得我每天刷那么多马桶，擦那么多玻璃，在店里没人给我骂着解气，回家还得挨
打！」
想到这里青青又笑了起来，
对着满脸泪痕，满眼愤恨满嘴污秽，
满身淤青的老妇女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