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夏天。
阿琳跟在我后面,快步随我走进办公室,她熟练地递上手机,告诉我有我的语音留言。
我想此刻我的脸上肯定写满了疲惫,连续几日的无眠只为完成今天的项目报告,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迷离,我没接手机,随口轻声问她,“阿琳,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她貌似有点诧异我没来由的问题,看了看我,“二十五,亚男姐,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随口问问。”我说着,打开了文件,“对了,把语音留言打开,不是已经通知下面的汇报发email么,怎么还有语音留言的。”
她打开留言,一个老年男声缓慢传来,“亚男,我是爸爸,”啊,是他!
“关了。”我提高声调,阿琳关上留言,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阿琳,你先出去吧,这没你的事了。”我略有些失神。
“好的,我先出去有事叫我。”她把手机放在桌上,轻轻退了出去。
我略有些颤抖地拿起手机,看着眼前的播放键发呆。记忆拉回一年前,我把女儿交给退休的老丁头去上班,没想到老丁头就把孩子弄丢了!我一赌气离开了老丁头,从此再也没有了联系。他这通电话没有打通,他是怎样的心情呢?呵,他那么傲气的指挥官怎么能懂这种亲情?我摇摇头,放下了电话。
我抓起旁边的没有看过的文件,只觉得眼前的字越来越模糊。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心里满是激动。我给爸爸打电话报喜,电话那头的他也很是开心,答应给我买邓丽君的CD。我高兴得简直要飞起来了呢!可一直等到晚上,爸爸也没回来,我逐渐失落的心变成了焦灼,正在我着急的时候,看见老丁头被一个年轻的叔叔搀扶着走进院子,一瘸一拐移步,脸上却带着笑容,”亚男,亚男,邓丽君的CD!”他欢喜的样子像个孩子,旁边年轻的叔叔解释说老丁头接到重要任务,三天三夜没合眼,下班着急去买CD被一辆车擦伤了,正巧他经过给送了回来。我的心里难以言表的感动,只是轻轻抱住了他…….
一下子醒了。我猛的想起了手机上的语音留言,迫不及待地打开听到了那久违的亲切温柔而又满是沧桑的声音,“亚男,我是爸爸,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我为自己的事情道歉,我希望在我仅有的记忆里仍然记得你……..”我的情绪终于失控,像一个无助的小兽趴在桌上忍不住抽泣。记忆的长河里老丁头对我好的画面如书页般被再次翻开,温情像一杯酒烫化了我结冰的心。
手机突然振动,我快速按下接听键,传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亚男吧,我是你爸爸的房东,他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他总是念叨你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我从他的记事本上看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希望你能回来看看他。”我的心咯噔一下。
当我问清地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时候,老丁头正在摇椅上晒太阳,看上去很安详。我走近他,慢慢蹲下,”爸,是我,”我绷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爸,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露出孩童般的笑脸,轻轻说”小姑娘你是哪个”的时候我感到世界都崩毁一样,”爸,我是亚男啊,我回来了。”
我的亚男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没有回来,她不会回来的,她不要我了。
我的亚男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没有回来,她不会回来的,她不要我了。
我的亚男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没有回来,她不会回来的,她不要我了。
…….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记不起我了,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再也不知道我是谁了,我的自私被无限扩大,我才是最不懂亲情的那个人啊!
我让阿琳给我拟写了辞职信,我想留在这个小城市,陪他看春天的花开,夏日的树荫,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景;陪他过每天不认识我的日子,在他的记忆里都是新鲜而美好的,这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