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开始把世界拢在神秘的怀抱中。在遥远的西边,太阳即将走完它今天最后一程。这一天转瞬即逝,傍晚的霞光将最后一抹余晖温柔的洒在湖泊和原野上,投射在这回家的火车皮上;最后的但并非微不足道的,悄悄地爬进了无法打开的透明玻璃窗,从脚到头依次抚慰着车厢中的旅人;这温暖的光辉和车厢中轻柔的音乐,给人们颠沛流离的心灵最后的慰藉。
还有两站路,出门远游的三个少女就要回到她们熟悉的城市了,那个她们共同的家乡。一路上她们一直都在谈论着这次旅游行中的美好经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那些女人的家常在无聊的分分秒秒中耗尽了,她们在吃过晚饭之后便静静地坐着,饱览着窗外傍晚的风景,享受着火车到站之前最后的宁静。
火车到站停车。她们没有动,知道还有一段路要走,动了动身看着周围移动的人群。对面的座位空了下来,会上来几个怎样的人呢?这样想着,心里居然有了期许,好像最后一段路应该留下什么不一样的经历。杨雪取下了自己包包上的海绵宝宝绒娃娃,和孙晓婷一个劲地逗着对面的两个小家伙。这两个小家伙是一对双胞胎,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同样的蓝白条水手服,手里拿着快吃完的棒棒冰,还有他们的头发,顶上留了一圈,向后梳着,看起来酷酷的。上来不久就和邻座的人都认识了,特别是喜欢和对面的几个大姐姐闹,当火车上的售货员走过,他们总会吵着嚷着让他们的妈妈给买点东西。妈妈让他们安静一些,但并没发脾气,脸上时而还带着微笑,这两个孩子兴许是这女人生活里最宝贵的礼物呢。尽管有些吵闹,两张活泼可爱的小脸蛋和惹人喜爱的动作使他们仍然是人人疼爱的小宝宝。他们俩伸着小手,稍显笨拙的小手努力地够着杨雪手上的娃娃。可孩子斗不过大姐姐啊。尝尝几次失败之后,他俩就开始玩自己的。杨雪以为孩子没了兴致,便准备把娃娃直接给他们,想不到两个小家伙一把给抢了过去,两个小滑头。
一来二去,杨雪和这两个小家伙算是混熟了。两边都开始打打闹闹的,杨雪喜欢用手轻轻地揉揉小家伙的小脸蛋,有时候一个被调戏了,另一个也喜欢把脸凑上来,说着:“姐姐,姐姐,你捏捏我的。”杨雪非常喜欢孩子,对小家伙也极有耐心。有时小家伙吵着要买什么的时候,杨雪好像做起老师来,慢慢地跟小家伙讲着不同的故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是帮了这位年轻妈妈大忙了!杨雪不是一个被家里宠着的女孩,她是一位心地纯正的少女,一双美丽的双眼皮眼睛总是笑盈盈的,熟樱桃般的红唇,随口说着逗人的话,是再可爱不过了。孙晓婷听着双胞胎调皮的妙语,不禁也笑起来。
两个小家伙忽然对杨雪右手无名指的戒指起了兴趣。其中一个说:“姐姐,这是婚戒吗?”杨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小东西还知道不少。回答说:“不是婚戒,男朋友送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又补充说;“你们今后长大了,碰到喜欢的女孩也要送的。”因为讨论送戒指大小的问题,这对双胞胎哥儿俩之间起了小小的争执。男孩儿毕竟是男孩儿,这对双胞胎也逾越不出这颠扑不破的道理。年轻妈妈努力地让他俩停止争吵,语气稍显严厉,还时不时看看杨雪,有些难为情,却也希望杨雪能再次安抚下小家伙们。养孩子几年可能慢慢磨掉了女人的心性,差点要动起怒来。杨雪少年老成,因没有生活琐碎的洗礼,面对生活中的此等小烦扰显得更加适从,也是舒解烦扰的能手。杨雪一边给零食,一边讲故事,还告诉他们送戒指的意义在于真情,不在大小。不一会儿还把关注焦点引到自己身上来。
“你们俩个有上幼儿园吗?有没有喜欢的小女生啊?”杨雪说。
“告诉我们,谁是你的心上人呢?”孙晓婷说。“你们喜不喜欢杨雪姐姐啊?”
“喜欢!”两个小家伙一起说。
“那这个姐姐呢?晓婷姐姐喜欢吗?”杨雪问。
“也喜欢”。
“那你们俩更喜欢我们中的谁呢?”孙晓婷那双眼睛后面的眼睛诡秘地一闪,问到。
两个双胞胎左右晃着头,盯着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姐姐。
“原来你们喜欢心怡姐姐啊!以后娶个她这样的老婆好不好?”孙晓婷看着杨雪笑着说。又转头看了看心怡。心怡没作声,浅浅地笑了笑,场面冷了下来,也缓了下来。
心怡是谁呢?
舒心怡坐在最外侧,一直没有参与杨雪她们与小孩子的游戏,可能小孩子看她安静觉得好奇吧。舒心怡凝望着窗外,沉湎在默想中。在她们三位少女之中,她确实是一位少见的标致美女。凡是周围认识她的人都一口称赞她的美貌。周围的邻居常说她继承了她的父母双方长相上的优点。她身材苗条优美,甚至有些纤弱,然而她近日的膳食比那些妇女保健药丸对她更加滋补。过去不规律的经期正常了,疲劳感也减轻了不少。她那奶油一般白皙的脸,纯净如搪瓷白釉,真是如天仙一般。她那玫瑰花瓣的嘴唇,确实是爱神之弓,有着匀称的东方美。她那双有着细微血管的手像是雪花膏做成的,芊芊手指如细葱的白茎,只有柠檬汁和高级护肤品才能使它们这般白皙。孙晓婷羡慕她的双手,常问她怎么保养的,可同样的方法却没有一样的效果。为此,孙晓婷还跟她置过气。(彼此要好的小姐妹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不时也会闹些小别扭)
舒心怡天生优雅,有着楚楚动人、王妃般的非凡气宇。她那双秀丽的手和高高拱起的脚背明确地证实了这一点。如果命运再好些,让她出身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并出国留学或在国内接受更加优质的教育,舒心怡就会成为那些上流社会受人欢迎和尊敬的名媛淑女。她胸前会佩戴宝石,穿着讲究,雍容华贵,身边必然时常转悠着向她示好的优秀青年。也许是这种本来有可能尝到的爱情,使她那柔和俊秀的脸上有时露出自我克制的紧张神色。于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掠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渴望的影子。这样的魅力是几乎没有人不倾倒的。女人的眼睛为何如此富于魅力?舒心怡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并且有带光泽的睫毛和富于表情的深色眉毛相衬托。她的眉毛原本并不像这样丝一般地迷人。还是那个家附近的美容店里的女人最早劝她试着描描眉毛。这样就为她的眼睛平添了一种诱人的神情,而这是十分符合当前潮流时尚的名流趋向的。还有用科学的方法治愈脸红的毛病啦,怎样通过饮食和运动来保持你身材颀长啦,再就是有张漂亮的脸蛋。然而舒心怡最值得夸耀的还是她那一头乌黑茂密的秀发,顺直爽滑。为了这次旅行的好心情,她出门之前曾把头发剪了剪,浓密的秀发垂顺地搭在她的肩头和后背上。今早出门前,她还修剪了指甲。方才,经孙晓婷这么一说,泄露隐情的红色就像最娇嫩的玫瑰花一般柔和地爬上了她的双颊。甜蜜而少女的羞涩使她看上去如此姣好。
她带着些许忧郁,双目低垂,沉默了一会儿。她刚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按她的脾气,是想回嘴的,可是自尊心提醒她,还是保持缄默为好。她只撅了一下芳唇,接着就抬头看了看两双胞胎,咯咯地笑了,声音里充满了四月早晨的青春气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孙晓婷为什么这么说。她认为他的感情冷漠了,其实那只不过是男女朋友之间闹闹别扭而已。由于那个开着小汽车的男孩总是送花给她,孙晓婷看着觉得可不是滋味。 不过眼下他家里刚开了家面馆,人手不够,他爸爸便命他在自家面馆里好好干活,能为将来攒下点厚实的积蓄。因他不爱上学,他爸爸也是恨铁不成钢,只能为他张罗这点小产业了。舒心怡心里时而像被吃掉一口隐隐作痛,一直刺到内心深处,可他对此似乎无动于衷。然而他还年轻,到一定时候说不定就能学会怎么去爱起她来。然而他确实是个英俊少年,鼻子长得很美,浑身处处都散发着潇洒的气息。总是远远的,从背后望去,她就能认出他来。因为他就是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时没有汽车,他总是在巷口转角处撒开自行车把手,一副十分了不起的样子。还有他总是买当地最好牌子的香烟,他舍得在这上面花钱。而且他长得高高的,和她的个头很是般配。由于许久没见着他来送花了,孙晓婷自以为聪明,说到点子上。
舒心怡穿戴朴素,却又具有一个青春少女出于本能对时尚流行的敏感。因为她感到,今晚他有可能来接她。她不愿要求他过来,只是出门时告诉了他回来的时间。整洁的蕾丝边碎花布面连衣裙是她在闹市里面淘的(因为根据时尚杂志,这是当下流行的淑女款式),高低胸领口简洁地开到胸部上方,胸前的蕾丝则巧妙地露出了她性感的锁骨,她在颈部抹上了她喜爱的香水。今早在酒店穿上裙子时,她朝这映在镜中的倩影嫣然一笑,自是心满意足!当她怕裙子因久坐褶皱而把裙摆捋顺坐下时,她才意识到这样做会使得某些人黯然失色。她的鞋是当下时髦的。孙晓婷引为得意的是她鞋号码很小,然而她从未小过舒心怡那样一双仅仅35号的脚,永远也不会的。鞋面是真皮的,高高拱起的脚背上有着精致的流苏,鞋带系法精巧,可爱的搭在流苏旁。她那露在裙子底下的漂亮的脚脖子生得极其匀称,线条优美的小腿也合乎礼貌地露出一小截。最使她操心的要算是内衣了,每次清洗衣物的时候她都会将内衣单独用手洗净。她有多套出门穿的衣服,三四件家常穿的,另外还有几件睡衣。每套出门穿的衣服都分别配有不同的鞋子,以及一些贴切的配饰。每穿一次,她都是亲自晾晒,把衣角都整理清楚,有些衣服还要熨烫,她也早已学会了这些生活技能。
可是,她脸上那副紧张神色,总是显得那么忧心忡忡。灵魂通过她那双眼睛透露出来,她渴望能够独自呆在家里自己的小房间里,好好哭上一场,用泪水减轻她心头的郁闷。虽说期间没有收到他的信息,这次旅行已让她的心情舒缓不少,可临到家了又开始担忧起来了。她对着镜子掌握分寸,要哭得恰到好处。镜子说:舒心怡,你长得真美。黄昏时分那金红的余晖投射到一张悲伤、期盼但又愁闷之至的脸庞上。舒心怡这种缱绻的情思是陡然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关于和他举行婚礼的幻想,美丽洁白的婚纱,代表一生一世的钻石求婚戒指,都是不可能的。他太年轻了,还不懂事。他不会相信恋爱,而那是女人生来的权利。有一次他约她出去,在俩人独处时,他悄悄地楼了她的腰。她呢,当时有点吓到了。他古里古怪地压着嗓子叫着她亲爱的宝贝,手不老实地动着,冷不防地夺走了她的初吻。不对,一切都不对,这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她奋力地推开他独自走掉了,那傻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呆呆地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追上来,把她送回了家。好个鲁莽的小伙子!张鹏从来不曾以性格鲜明见长,而想娶舒心怡并赢得她的爱情的人,必须是个了不起的男人。然而她只能等待,等着这别人来向她示好。现在还年轻,但谁又能说日子真的还长呢?她的意中人并不是将珍贵的爱情献给她的白马王子,她毋宁是个坚强有责任心的男子汉,神情安详的脸上蕴含着果敢的意志,努力上进地追求着自己的事业,却还没有找到理想中的女子。他的脸上或许已经留下了岁月的刻痕,他会理解她,伸出胳膊来保护她,凭着他那深沉多情的天性紧紧搂住她,并用长长的亲吻安慰她。在这馨香的夏日傍晚,她企盼着的就是这么一位。她衷心渴望委身于他,做他信誓旦旦的妻子:贫富共担,不论患病或健康,直到死亡斩断他们的联系,自今日以致将来。
于是,当孙晓婷给小孩开玩笑说娶自己做老婆的时候,她正在思忖,能够称自己为她的合法妻子的那一天是否会到来。她也会照顾他,使他衣食上舒服。舒心怡凭着她那份妇道人家的智慧,晓得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那种家庭气氛。她那简单但不失美味的拿手菜式和火候到位的排骨炖汤曾赢得过众人的好评。因为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论点火,还是撒上各种调味品,她样样拿捏准确。她尝尝纳闷为什么不能吃一些像紫丁香或白玫瑰那样富于诗情的东西!他们还会有一间布置简洁大方的客厅,一定要在墙上挂上几幅散发着艺术气息的作品或者外祖父家里那只可爱的狗的照片。它是那样通人性,几乎能说话。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仔细修剪过的胡须的嘴唇包裹着一口雪白的牙齿。他们将去海边度蜜月(多么美妙的三个星期!)然后安顿在精致、整洁、舒适而又亲切的爱情小窝里。每天早晨他们俩人共进早餐,吃得虽然简单,却都是精心烹制的。他去工作之前,总先热烈地紧紧拥抱一下新婚的妻子,并垂下头去深深凝视一会儿她的眼睛。
孙晓婷还是不依饶,来了兴致,又问小朋友要不要讨老婆,还说可以给他们找一个呢。杨雪插嘴到:“他们俩小弟弟还没长起来呢!”“是不是啊,两个小宝贝。”杨雪快活地笑道。年轻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
舒心怡低下头,单是想到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口这样的话,杨雪居然会这么大声说了出来,就弄得舒心怡羞红了脸。孙晓婷估计不远处那位刚上车不久的青年准听见了杨雪刚才的话。然而杨雪丝毫也不在乎。
“随他听去吧!”
她挑衅地把头一抬,尖刻地翘起鼻子说。恨不得迅雷不及掩耳也朝他那部位来一下子。
鲁莽的杨雪,留着一头乌黑卷曲的短发,时而胡乱的翘起来,惹你发笑。例如,当她问你要不要再喝点什么而把水壶递过来时,她那手腕上画着的奇怪钟表图案,以及简易版男人的脸,会叫你笑破肚皮。她有时拿着你的化妆用品在自己脸上胡乱使用一通,竟也出现过如花的样子。你也不会忘记一天她穿着哥哥的衣服,扎起头发,还用眉笔抹上胡须,在街头充起汉子来。逗起乐来,谁都比不过她。然而她是大家见过的最勇敢,最真诚的一位。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由衷诚恳的。
火车上播起了公益广告,告诫人们不要参与黄赌毒等违法行为。可怜的舒心怡听了,心中何等悲戚!倘若她的爸爸不再喝酒,摆脱酗酒的魔爪,而今她也能快活地参与姐妹们日常的娱乐活动,这次旅行原本就是奢侈。由于她讨厌室内有亮光,就连灯也不点。忧思重重,看着邻居家的灯火出神,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着。然而那个曾经破坏过多少家庭的的杯中物,给她的童年也投下了阴影。岂止如此,她甚至在家里目击过酗酒引起的暴力场面,看到她的爸爸撒酒疯,完全失去了常态。舒心怡心里非常清楚的一点是:那些并非为了帮助女人而对女人动手的男人,都是一群卑劣的混蛋。
可怜的爸爸!他缺点众多,她依然爱他。
在家里,舒心怡是个真正的好女儿,就像第二个母亲。她那颗小小的心,贵重如黄金。当她妈妈头疼欲裂的时候,替她在额头上按摩并涂抹药水的就是舒心怡。不过她讨厌妈妈打牌的嗜好,母女之间也仅仅就打牌的事情拌过嘴。大家都认为她是个体贴入微的女孩子。每当放假回家,她总将家里的床上用品拿出去晒晒,该清洗的也放在洗衣机里洗一洗,并找个敞亮的地方晾晒起来。顺便还会打扫一番,给爸爸妈妈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两个小家伙快乐地玩着隔壁借过来的新玩具,一个朔料小皮球。两个人你传给我,我传给你,靠窗的小家伙一不小心把球扔了出去。两个人伶俐地窜起身,站在座位上看着。皮球滚到了刚才上车的那位青年脚下时被他快速的截住了。这俩个小家伙喊叫着,要他把球还给他们。为了避免惹麻烦,年轻妈妈准备起身过去拿。杨雪这时站起来,招呼不远处那位青年,请他把球扔给她。青年顺手轻轻地把球抛了过来。但球落在了舒心怡的手里,杨雪附身把球拿过去坐下来,等那两个小家伙安分下来。年轻妈妈对孩子说教了一番,杨雪才把球还给了两兄弟。
“明明是让扔给杨雪,怎么倒扔到你的手里了,看来扔得不准啊!”孙晓婷说。她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吧,想着可以引起那位青年的注意。孙晓婷还有意地用手肘顶了顶舒心怡。舒心怡感到一阵热辣辣的红晕高涨着,燃烧着她的双颊。对舒心怡来说,这一向是个危险信号。在这之前,青年和她只极其漫不经心地交换过一次视线。而今,她大胆地侧脸瞥了他一眼。迎着她的视线的那种有些老成,甚或苍老的深沉的脸庞,与他的年龄极不匀称地搭配在一起,她好像从未见过那么凝重而忧伤的面色。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庞。
这对双胞胎又快乐地玩起来,因为儿时的烦恼犹如夏日的骤雨一般短暂。杨雪继续逗着孩子们玩,而舒心怡则衷心希望她的对面能坐着两个不问世事的安详的老人,免得刺激她的神经。她放眼凝望着窗外天边最后的夕阳,那景色犹如风景诗人脑海中的水彩画。多么可惜,那一幅幅的画就全留在那儿等人给抹掉。暮色渐深,窗外远处亮起了影影绰绰的灯火。她一边静静地望着,一边心里砰砰直跳。可怎么办,他正看着她呢,而且他的目光是意味深长的。他的眼神犹如烈火,烧进了她的内心,仿佛要将她看个透,要对她的思想了如指掌。那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表情丰富,可是信得过吗?人们就是这样古怪。从他那挺拔的鼻子和富于理智的脸来看,他是个北方人,长得跟她欣赏的一位男演员的样子很是相像。只不过多了点胡茬,不过她更喜欢有胡子的样子。可她看不出来,他是双眼皮呢,还是单眼皮。她看得出他是急忙上车的,是要去哪里呢?为了了解个中原因,她不惜任何代价。他纹丝不动,专心致志的凝望着。他看到了她胸前隐约的蕾丝,也许他还瞅见了她那双隐藏在座位下面的流苏小皮鞋以及线条优美的小腿肚。她一向希望的,就在她的眼前。重要的是他,她喜形于色,因为她想和他发生关系。因为她直觉地感到,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这个还未历经世事的女人,想把心都交给他,她梦想中的老公的样子,她觉得他就是她的梦中情人。
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不像他所认识的那种没有女人气的轻浮的女孩,那些附庸风雅炫耀自己所不具备品质的人们。她渴望他能把什么都告诉自己,她什么都能宽容。如果她能使他爱上自己,她就能使他忘掉过去的回忆,只爱她一个人。
孙晓婷做了许多得体的举动,整个都变得平和而有礼貌,心想那位青年可能正看着呢。然而孙晓婷不可能有过更大的误会,因为舒心怡即使不看也能知道,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的是她。他定睛看着舒心怡的裙摆,整洁而利落地放着,而不是孙晓婷那有些起皱、毫无生气的衬衫。他有眼光,辨得出其间的差别。舒心怡捋了下头发,还没见过那个女孩肩上披散着这么漂亮、优美的黑色秀发呢。看上去如此娇艳可爱,妖娆得几乎令人发狂。她几乎可以看到他对此动作做出的反应:两眼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她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她瞥见他眼睛里的神情是,不禁紧张起来,他就像蛇盯住猎物般盯着她。女人的本能告诉她,她唤醒了他心中欲念的魔鬼。这么一想,她那鲜活的面庞变成了一朵荣光焕发的玫瑰。
孙晓婷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她一面斜着眼瞥着舒心怡,一面半笑不笑的,假装逗着两个小家伙。她动不动就生气,像受了囚禁的狂躁症患者,与她毫无关系的事,她也会横加干涉。于是,她就对舒心怡说:“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呢?”
“什么?”舒心怡说。洁白的牙齿使她的笑容格外迷人。“我只是想着,我们马上就快到家了。”
舒心怡看到那位青年拨弄着手机。天色基本暗下来了,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能到站了吧。他好像不太在意窗外景色的变化,当他弄着手机的时候,他也一直看着。随后,他把手机放回去,双手安静地搭在大腿上。她忽然感到一股激情涌遍全身,凭着头皮的感觉和触碰皮肤时的焦躁感,告诉她那个想必快来了。因为她上月以及上上月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那双深黑的眼眸又盯着她,陶醉在她的整个形象里。
“你又怎么了?”孙晓婷问到,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舒心怡不想理睬她。这时孙晓婷又问舒心怡,她难道是因为男朋友不理她而还在暗自伤心。一阵剧烈的痉挛穿过舒心怡的全身。刹那间,她的眼睛里闪出冰冷的火焰,显示出无限的轻蔑。她把脸转向一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这神情的变化。她受到了创伤,深重的创伤。孙晓婷就像市井里可恶的小女人,偏偏用一种独特的安详的口吻说着明知道伤害对方的话。舒心怡面对着她,想张口说什么,但她竭力抑制住涌到嗓子眼里的哽咽。她对那个送花的男孩的爱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强烈。他跟所有其他的男性一样,是个轻浮的家伙,永远也不会理解他在她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她那双眼睛泛着泪光。孙晓婷的眼睛无情地盯着她。但她却勇敢地以同情的目光瞟了她新征服的那个男子一眼,让她瞧瞧。
“哦”,舒心怡迅速回应到,笑起来,傲然扬起头。“有什么嘛,这年头,我喜欢谁,就追求谁。”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然而却像冰块似地打破了沉闷。她那年轻的声音宣告说:她可不是能够随便受人摆布的。至于凭着几个钱就那么神气活现的张鹏,她蛮可以当做垃圾一样地把他扔掉,再也不会想到他,并把他送来的礼物都摔得粉碎。杨雪则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两个人,问她们没事吧。然后又继续去逗她的小伙伴了。孙晓婷神情有些沮丧,觉得无趣,也加入了杨雪的行列。
舒心怡看到孙晓婷沮丧的样子,便知道这个自负的女人简直气得厉害,尽管她还在掩饰。因为舒心怡那句锋利的话刺穿了她那小气的嫉妒心。孙晓婷知道,或许杨雪也感受到,舒心怡孑然一身,与众不同,属于另一个星球。她不是和她们俩一类的,永远也不会是。不远处的那位青年也知道这一点,并且亲眼看到了。
城市的样子渐渐出现了,这片景色是多么熟悉啊。她能看见远处那片湖泊的亮光,美丽如画。她巴不得自己带着颜料,因为写生比画人物素描更容易,描绘那映在湖面上的桥上的灯光。舒心怡有着无人知晓的梦想。她喜欢读诗和画画,她曾淘到一个《星空》封面的A4速写本,她想把自己的随感以文字或者画面的形式记录下来。她总是带着它,所以带着一个稍大的包包。这个速写本上记录着她用钢笔写下的一些隽永的思想,字迹清秀,还有铅笔描摹的一些灵巧的画面。因为她感到,只要能够像如此深深地感染了她的这首诗一样表达自己,她也能够写诗。如果她碰巧听到了自然的声音,她会留下永恒的画作。
诗是那样可爱,其中所描绘的无常之美是那样令人悲伤,以致她的眼睛曾多次被沉默的泪水模糊了。因为她感到时光年复一年的逝去,如若没有那唯一的缺陷,她将不会怕跟任何人竞争。那次事故是她儿时放学路上发生的,她总是试图掩盖它。但是她感到,应该要了结了。倘若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丢了神般的诱惑,那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住她了。她会付出巨大的牺牲,尽一切力量和他心心相印。她将会比整个世界对他更为亲密,并使他的生活由于幸福而熠熠生辉。
有个重要的问题:他是否有了心爱之人。如果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抛弃先前之人,想来真是残忍。这会是一个悲剧。然而即使如此,那有怎样呢?也许他在哀悼已淡忘了的往昔岁月里的女人,谁抛弃谁呢?她要试图理解他,因为男人有些不同,老情人等待着,伸出白皙的小手等待着。新的机会尝试着,永远追求着那个不曾确认但已谋面的今生挚爱。
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使她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她瞥了他一眼,视线同他相遇。那道光穿透了她全身。那张脸上有着炽热的激情,像坟墓般寂静的激情。此时,整个车厢好像除了他和她意外,没有其他人。她轻抚了一下她性感的锁骨,她似乎听到他那颗心的悸跳,粗声粗气的喘息,因为她也知道像他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会有着怎样的情欲。她几乎觉得他使她的脸贴近他自己的脸,并用他那丰满的唇飞快的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吻。
然而,这一切都宛若露水一般融化到暖黄色的氛围里,万籁俱寂。车站快到了,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那位青年想着,她要下车了吗?这时最后的机会了,等对面的女孩过来便向她索要联系方式。三位少女站起身来,取下自己的行李,收拾停当。车站到了,三个女孩向相反的方向走了,他正准备上前去打招呼。舒心怡连头也没有回,慢慢地向下车口走去。她以特有的安详和威严款款而行,小心翼翼,而且走得非常慢,因为舒心怡是......
小皮鞋不合脚,太紧了吗?不。她有腿疾!哦不!